黑衣影卫跪在子墨面前,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王爷与骠骑将军应飞扬昨夜在荷香榭共饮,因为大王赏识睿王,他俩怀恨在心。商量要给王爷服莲心丹的解药,一旦王爷恢复功力,便会伺机逃出王宫去……”
杯子在子墨手中被捏成碎片,冰冷的声音在裕华殿中缓缓响起,字字震慑人心:“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昨夜不来向朕汇报?”
影卫神情不变,但重重地叩下头去:“天太晚,属下怕打扰大王。属下该死,请大王责罚。”
子墨挥袖:“以后这样的事即使是半夜也要来向朕禀报,记下了?”
“是。”
“好在没有误事。你回去吧,继续监视安王。”
“是。谢大王开恩。”
“慢着。”子墨叫住他,“昨日掌刑鞭打苍夜之人有没有砍去手臂?还有那几名侍卫?”
“没有。”
子墨无语,但一股寒意逼得那名影卫缩紧了身子。
纤纤十指从雪白的长袖中伸出来,抚上琴弦,淡若远山的秀眉间,若隐若现的忧伤如同蒙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这样吗?她心中是这样想的吗?朕为什么忽然想起这样的句子来?这皇宫对她来说是不是如同广寒宫,冰冷*,没有人间的温情?
朕付出的感情始终不能温暖你吗,雪儿?不,朕不相信,朕不会放弃。
明黄的身影停在十步以外,怔怔地看着那个埋头抚琴的女子。一身白衣衬托出玲珑婉约的身段,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水润的双眸中充满灵气。
雪儿,你和如玉一样,不是人间所有。纵然时间流逝,你却青春不改。岁月沧桑只让你变得更加宁静淡泊,却不影响你的容貌,还有你那颗不染纤尘的心。
终于注意到来人,琴声止住,梅如雪盈盈站起来。
“皇上……”
景剀微笑摆手:“雪儿免礼。朕今日得闲,过来看看你和柔儿。”
“柔儿睡着了。”梅如雪嫣然一笑,引景剀到内室。
景剀俯身看着摇蓝中熟睡的女儿,吹弹得破的小脸上含着宁静的笑容,两个小小的梨涡使这张漂亮的脸蛋更增加了几分娇俏。
景剀唇边的笑意更深,一脸宠溺与骄傲的模样,对着女儿喃喃道:“小柔儿,父皇要你快快长大,听你叫父皇,看你会走路。你要象*一样聪明美丽,象你姑父一样才华横溢。等你长大后,父皇便带你出宫去游山玩水……”
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串,倒令梅如雪忍俊不*。这个皇帝,自从戒毒回来之后就象换了一个人,虽然霸气未减,但人情味也越来越多。以前整天一脸冷厉之色,现在却多了笑容、多了温和,对几个子女的关心也多起来。太子景渊开始参与朝政,以前景剀觉得景渊受了温如玉的影响,未免妇人之仁。但自从两人有了沟通后,发现在朝政上正好彼此互补,起到中和的效果。所以他再也不苛责太子,反而对他多了赞赏。
这样的变化令所有人都觉得欣慰。
是温如玉改变了他吗?
“象姑父一样才情横溢”,原来,他还是记得温如玉的。
心念刚动,发现景剀已转过身来,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目光中充满爱怜:“这些天有为如玉担心么?”一句话问出来自然之极,反倒让梅如雪觉得不安。
“我没什么。大哥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了,我都已习惯。”她微笑,纯净而柔和,“倒是浣儿……她的性子不象我这样恬淡,我怕她这些天又受尽煎熬了。皇上毕竟是她哥哥,对这个小妹不能就这样不管了。什么时候你得空,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好么?”
景剀听她提起景浣烟,忍不住皱起眉来,想起欧阳雁说的那句“伴君如伴虎”,十分懊恼:“浣儿自从嫁给如玉后,便将朕看得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她心里哪还有朕这个皇兄?”
“不是这样的,我不久前去看过她,她还问起你的身体。她说无论如何,你总是她哥哥。”
景剀微微动容,无声地叹口气。
“寒儿去了碧海国,灏儿还小,大哥被紫熵掳走后,她一个人在家未免*。再加上担忧大哥,日子想必很难过。我们去看看她,给她一点安慰。再说,你这当舅舅的,也该去看看自己的外甥吧。”
景剀听她轻声细语,笑容温婉,一颗心早就柔软下来,哪里还忍心说个不字,连忙点头道:“今日朕无事,不如现在就去。”
“浣儿,你又瘦了。”景剀看着景浣烟纤细的身影和眉间化不开的忧愁,想起以前那个巧笑嫣然、美目流盼的少女,打扮成书生时风_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还好,谢谢皇兄。”景浣烟微笑,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水雾,却努力忍着没有让它凝聚。
原来还是有兄妹之情的?原来还记得我这个小妹吗?多少次你说要斩我全家,我以为你手握生杀大权,心中便再没有亲情二字。玉哥哥忧国忧民,为你这位皇兄付出了一切,而你带给我们的是什么?一次次的打击,一次次的折磨……
终于还是听她叫回了“皇兄”二字,景剀的心忽然疼起来。他想起在忘尘居割袍断义时,温如玉眼里碎裂般的痛苦。
如玉,如玉,在你心目中,朕只是冷酷无情的皇帝了吗?你再也不当朕兄长了吗?你会不会因为心寒而选择留在紫熵?
如玉,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再叫朕一声“大哥”,朕不会计较你做的一切。朕早就已原谅你犯下的滔天大罪了……
呆呆地出神,却听到景浣烟的声音轻轻问道:“皇兄有玉哥哥的消息么?”
景剀如梦方醒,安慰道:“别担心,浣儿。如玉在紫熵过得还好,天麒派了追风、逐电在紫熵打探,会随时回报所了解的情况。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忍受一段时间的思念之苦罢了。”
“我明白,皇兄。”景浣烟展颜一笑,仿佛又恢复了以前那种俏皮的模样,明艳照人,“我对玉哥哥永远有信心,再艰难的困境他都能度过。我要做的便是帮他管好这个家罢了。”
景剀与梅如雪同时松了一口气。
乾清宫。午后。
“皇上,追风逐电有消息回来。”沐天麒低眉敛目,略有不安之色。
“讲。”
“紫熵王宴请群臣,公布了大哥的‘睿王’身份。第二天便邀大哥游遍落霞王城,共商国事,满城百姓都知道子墨对这位新来的睿王极其器重,甚至将自己最爱的雪云驹给睿王骑。追风逐电混在人群中,亲眼见到大哥与子墨一起策马缓行,谈笑自如……”
景剀一震,眉拧紧,黑瞳中有阴云渐渐聚拢:“你的意思是说……如玉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
“臣不知。”沐天麒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不安之色愈浓,“但臣想,大哥对皇上忠心耿耿,他绝不会背叛皇上的。子墨不是说他给大哥服了毒药么?大哥必定是顾忌到这一点,不得不与子墨虚与委蛇。”
景剀不语,眉皱得更深,目光下垂:“既然如此,你紧张什么?”
“臣……只是怕皇上不相信大哥。子墨心机那么深,他若故意制造出大哥背叛我朝的假象,而皇上上了他的当,岂非正好将大哥推往紫熵?”
景剀不语,负手站到窗前,一个背影看来说不出的凝重。好久好久,他回过头来,抬头看了沐天麒一眼,这一眼让沐天麒的心跳漏了半拍。好深沉的目光,皇上他在想什么?
“如玉竟敢背叛朕,投靠紫熵!朕立刻修书给紫熵,迫子墨遣还叛臣。如若不然,朕必兴兵讨伐,将紫熵夷为平地!”冷冰冰的话一字字说出口,没有震怒,甚至脸色如常,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霎时滴水成冰,寒意慑人。
“皇上……”沐天麒瞬间变色。
景剀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等他说下去,淡淡地道:“你知道如玉现在恢复记忆了么?”
突然的问话令沐天麒一愣:“臣不知。”
景剀从袖子里拿出那块紫玉:“既如此,你怎能料定如玉给朕这块玉,是想向朕表示他的忠心?”
“这……”
“你给朕讲了景皓那封血书的故事。在讲这个故事前,你已经与雁儿串通好了吧?否则两人的想法怎能如此一致?”
“皇上……”
“其实你们对如玉的情况根本不了解,只是凭自己的想象与猜测为他作出解释。因为你们不愿给心目中如玉的形象抹黑,所以固执地以他一贯的为人行事去作出判断。对不对?”
面对景剀的步步紧逼,沐天麒步步后退,到最后退无可退,只能承认:“是。”
景剀“啪”的一声将那块玉拍到桌上,用力之大几乎将玉佩拍碎,吓得沐天麒脱口而出:“皇上不可……那是大哥的玉,对他……有非常意义。”
景剀回头看他,忽然微微一笑,道:“天麒,若是如玉真的背叛了…….你打算如何?”
沐天麒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景剀,目光清亮,神情坚定:“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即使大哥失去记忆,即使他中了毒,即使他死,他也不会做出背叛康朝的事!”
“朕意已决!你的担保留着最后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