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前,温如玉去了一次卫国侯府,见到了沐天麒的夫人、小妾与一双儿女。除了沐清寒,他还有一儿一女,儿子名叫清辉,女儿名叫清莲。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长得都十分可爱。
两人问起大哥清寒,牵动温如玉的隐痛,心中的苦涩难以言传。
在金陵时他本已潜意识里放弃生命,只想一死百了。后来张夕照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他当时在半昏迷中,只隐约记得张夕照告诉他他的儿子仍然活着。
后来到金陵沐天麒的别苑,碧海国王子星罗为他接续断筋,他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至少听到沐天麒肯定地告诉他,孩子还活着,正在沐府。
到了天牢,沐天麒悄悄去看他,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原来张夕照一直奉景剀之命追查景皓后人的下落,查出景络(温如玉的父亲温畅)后,找不出他的儿子(那时温如玉正在巫山学武)。景络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儿子的姓名与去向。张夕照继续追查,直到十年前,才查到温如玉的下落。
那天晚上他夜探栖云山庄,无意中闯入灵堂,忽然听到棺材中传出哭声。饶是张夕照艺高人胆大,也不免大吃了一惊。传闻中听过“棺材子”的故事,但真正遇到还是第一次。他打开棺盖,抱出孩子。想不到这个孩子居然福至心灵,止住哭声,对他露出甜甜的一笑。
张夕照被他的笑容迷住了,这孩子笑起来像天使般可爱。
他觉得这孩子与他有缘,便将他抱起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抱起孩子躲到暗处。接着他看见了陆浩天,陆浩天惊疑不定,但却没有声张。这令张夕照很是怀疑,觉得此人行动鬼祟,不像好人。
接着他看见陆浩天出了府,连夜赶路到日月城去。
第二天他听说了温如玉与欧阳华同归于尽的事,感慨之余,将孩子带回京城,交到卫国侯府。
沐天麒的祖父与景皓王爷是挚交,老侯爷沐延龄一直暗中请张夕照保护景皓的后人。
张夕照已有一个两岁的儿子,而且为人作风严谨,没有理由多出一个儿子来。于是沐天麒便演出了一个“私生子”的故事。此事传到朝廷,大家都知道沐小侯爷*倜傥,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年纪轻轻便有许多红颜知己,自然不会大惊小怪,最多一笑了之。
于是沐清寒便成了侯王府的小公爷,沐天麒给他最好的教育,使他小小年纪便文武全才,气质超群。
为了让他生活得无忧无虑,沐天麒向他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更加没有提到“棺材子”的来历。
虽然如此,到底是父子天性,沐清寒第一次见到温如玉便觉得特别亲切,在宫里几天,他几乎天天去看温如玉。令温如玉干枯的心田得到一些滋润。
可是他此刻的身份又从侯王府小公爷成了皇上的义子,温如玉能够想像,景剀必定是已经怀疑了他的身份,所以才要认他作义子,将他约束在宫里。
他不敢也不愿将事情挑破,他希望儿子能有个快乐的、单纯的童年,不要卷入这些大人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中。
所以他只有忍痛看儿子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沐天麒当然明白他的心意,便只能安慰他,只要孩子活着就有希望。
景浣烟知道他们要出京,马上去求景剀让她同行。
“不行!浣儿,你以为他们是去游山玩水?他们要去夺宝,必定会与黑枭帮的人有一番恶战。你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皇兄,玉哥哥受伤时你不让我去见他,现在他伤好了你还是不让我去见他。在宫里可能不方便,但出了京城没人看见,难道还是不行么?”
景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平静,道:“浣儿,你要怎样才能明白?温如玉不可能娶你的,因为他并不爱你!更不属于这个皇室!他是个江湖人,他蔑视权贵,他看不起这个朝廷,看不起这个皇宫!他需要的是*自在的生活!”
景浣烟一震,眸子中瞬间闪过无数种情绪,但很快又恳切地道:“他已经在改了,不是么?皇兄,他已经克制自己,向你俯首称臣了,不是么?你那样残害他,他仍然没有恨你,证明他还当自己是景家的子孙,他心里还是有朝廷的。他甚至说过只要国家有难,他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是么?这次你让他去剿杀黑枭帮,你是在利用他,但他却是甘心为国效力的……”
景剀勃然大怒,道:“浣儿,你搞清楚是在跟谁说话!”
景浣烟扬眉道:“被我说中了,你生气了?玉哥哥是君子,他根本知道你在利用他,但他还是默默地忍受着。你杀了他那么多亲人、朋友,以他那样的性格,他肯定是非报仇不可的,可他没有!皇兄,你收手吧,你若是肯对他好一点,他会感动的。”
景剀气得脸上阵青阵白,厉声道:“你们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为他说好话。难道朕从头到底都错了?浣儿,朕告诉你,你们越这样,他死得越快!”
“你……”景浣烟噎住,“你简直蛮不讲理!”
景剀盯着她,一字字道:“你越发胆大包天了,是不是又要朕将你关起来?”
景浣烟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慢慢浮起一层泪光,幽幽道:“你非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景剀看伤心的样子,神情缓和下来,叹口气道:“朕允许你去送送他,但只能两天,第三天你必须回来。否则,朕饶不了温如玉!”
景浣烟开心地跳起来,叫道:“皇兄你真好。谢谢你!”
明媚的笑容象鲜花般绽放,令景剀有一瞬间的眩惑。已经多久没有见她笑得这样开心了?
温如玉、沐天麒与景浣烟还没出京城,就被景剀一旨口谕宣回宫中。
他们刚到乾清宫,就见到了那位美丽的乌萨使臣洛花。
看到温如玉,洛花的眼睛亮了亮。这一个细节没有逃过其他三人的眼睛,景剀的眉毛皱了皱,景浣烟剜了温如玉一眼,而沐天麒则似乎想起了什么。
“洛臣相,你认识他?”景剀问道。
洛花微微一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天朝多英才,今天第一天过来就看到这么多才貌出众的人。”
嘴里说“这么多才貌出众的人”,眼睛却只看向温如玉一人。
景剀给洛花一一介绍,提到温如玉时,称他是康朝“第一美男子”,文武全才的江南公子温如玉。说这句话时带着调侃的味道,显得很诙谐而平易近人。温如玉暗暗诧异,这皇帝在乌萨国使臣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姿态,究竟意味着什么?
按说他不是朝廷中人,外族使臣过来跟他毫无关系,为什么让自己也过来?
正值晌午,景剀在御花园设宴,沐天麒和景浣烟都带着质疑的心情,想看看这个女臣相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洛花在景剀面前洒脱自如,没有半点拘谨或慑于天朝威严而露出的怯意。她举止有度,言词机敏,几杯酒过后,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道:“小臣来朝时,大王曾道,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朝中能人极多,一定要让小臣向天朝贤臣讨教一二。不知陛下可否给小臣这个机会?”
景剀笑道:“好啊。洛臣相乃女中豪杰,必定文韬武略样样胜人一筹。不知你想比些什么?”
洛花道:“小臣粗通音律,不如先比琴如何?”
景剀点头。
洛花一击掌,手下人捧来一座琴,洛花将琴拿在手中,轻轻拨弄几下,一股森冷之气自琴上弥漫开来。景剀与景浣烟都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寒意。
原来洛花不仅要比琴,而且还要比武功。
景凯望向温如玉道:“如玉,你去会会她如何?”
居然改口称“如玉”,如此亲切,温如玉不*愣住,抬头只见洛花正看向他,眼神中分明含着挑衅。为了本朝的尊严,微微点头道:“是,臣遵旨。”
景剀与景浣烟、沐天麒分东西两边坐下,而温如玉与洛花则坐在当中。
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几下,立刻便似寒雪初融,春风荡漾,刚才那股森冷之气瞬间被驱逐得干干净净。
洛花动容,眉心微敛,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琴上。
而温如玉微微含笑,一派从容、淡定,看似毫不经意,却暗暗与洛花的琴声较量。
洛花的琴声如惊涛骇浪,万马奔腾,隐隐有杀伐之声,铁骑铮铮,似乎胸中有一股豪气在奔涌、冲突,直上青天揽明月,欲倾东海洗乾坤。但忽而又千回百转,幽咽低吟,仿佛置身胡地,听朔风呼啸,冰河倾倒,历尽艰辛,踽踽独行。
温如玉心中暗暗感慨,这是怎样的女子啊?她应该有一个不幸的身世和童年,但天性坚强,百折不挠。她胸藏丘壑,壮志凌云。可是,她已做到乌萨国臣相,还有什么未遂之志呢?
温如玉的琴声似一池秋水,清冽、干净,洗尽所有污浊,荡尽人间不平,抚平心中块垒。
他的眼睛温和宁静,默默地注视着对面那个神情凛然的女子。
洛花也在凝望着他,眼里带着疑问,仿佛在说:你历尽坎坷,身世凄凉,为什么还能如此从容?如此淡泊?如此无欲无求?
而温如玉却在告诉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忽然只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从洛花的琴上断开,飞起,直射温如玉。温如玉袍袖轻挥,弹指将琴弦射回,直插断弦处,微笑道:“爱琴之人,岂能轻易断弦?洛臣相太暴殄天物了。”
洛花也笑道:“断弦难道不能再续么?守着空弦,岂不愁煞知音之人?”
景浣烟听到这里几乎要腾地站起来了。这洛花在干什么?弦外有音,难道她喜欢上了温如玉?
沐天麒连忙给她使个眼色,言下之意道:稍安勿躁,她们才刚见面,哪有这么快喜欢上他的?
温如玉道:“当年钟子期死后,伯牙摔琴以谢知音。臣相当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洛花不答,只听“铮铮”之声不绝,竟将琴上的弦根根弹断,根根射向温如玉!
温如玉凛然,双手连环弹出,将一根根琴弦射回,根根嵌进琴盒中。边弹边道:“洛臣相,你这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洛花道:“你莫管我是否煞风景,先接了我的琴弦再说!”
只见她双手击向琴盒,那些嵌入的琴弦又再次弹起。双袖齐挥,七根琴弦如流星矢雨般射向温如玉。温如玉不慌不忙地往回弹,两人之间像象天女散花般川流不息。
“洛臣相,仙音已赏,莫如我们停止这个游戏好吗?”温如玉轻笑道。
洛花气结,他竟将这样的比试当成游戏。一咬牙,暗聚十分功力,将一根琴弦射向温如玉!
那根琴弦挟着一股劲风袭来,温如玉不敢怠慢,凝神聚气,伸手一把抓住那根弦,返手射回去。这次已不是射向琴盒,而是直奔洛花。
洛花变色,一闪身避过,那琴弦竟直冲她后面的景剀飞过去。
温如玉几乎下意识地飞掠而起,身似闪电,半空中伸手截住弦尾,琴弦发出嗡嗡的颤音,弦尖离景剀的咽喉几乎不到一寸距离!
这变化在电光石火之间,所有在场的人都吓得呆住。
景剀瘫倒在椅子上。
身后的太监厉声斥道:“温如玉,你想弑君?!”
温如玉也吓得脸色苍白,他本以为洛花会接的,但她却侧身避过了。一时怔在当地,心怦怦跳个不停,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这会儿景剀就已死在自己手里了!
“皇上!”沐天麒慌乱跪下求情道,“皇上,臣等都看得清楚,大哥绝不是故意的,请皇上饶恕他!”
景浣烟也跪了下来,满脸担心地看着温如玉,道:“皇兄,玉哥哥是为了咱们康朝的荣耀,才与洛臣相比试的。望皇兄看在他为朝廷争光的份上,饶过他吧!”
景剀吓得面无人色,重新坐定下来,看着温如玉,再看看洛花,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地道:“如玉是无心之过,朕不怪他。”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洛花脸上却露出困惑的表情。
温如玉抬头看着景剀,见后者脸上一片平和。心中不*有些感动,莫非这个皇上真的对自己好起来了?不由自主地跪下道:“多谢皇上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