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泉来了之后,方宝这个茶艺表演组的组长就被降了职,变成了副组长,接替他位置的是万水泉的大弟子,一个叫宋萍的女人,这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听说跟着万水泉学了二十几年的茶道,至今还没有嫁人,容貌只能算过得去,但气质很好,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自然是长修茶道保养之功。
除了宋萍外,跟着万水泉来的还有他的六名女弟子,练的是柔美清雅的“柳派”茶道。这“柳派”茶楼传自唐代,练习者多为女性,以茶道礼仪为主,单是一个鞠躬礼,就分为站式坐式跪式三种,另外还有“伸掌礼”“寓意礼”等,动作讲究柔美舒缓,由于姿式有“随风如柳,轻淡泊远”的说法,因此称为“柳派”,由于唐朝强盛,各国使节来往频繁,对人的心性与气质提高大有益处,因此在东南亚一带颇是流行,男女都可以练。不过由于中国的茶道种类繁复,“柳派”又太过轻柔,因此学习的一般是女子。
在真鼎茶楼过去其实也有一名“柳派”茶艺师,另外还有太极茶道等,不过由于叶化龙喜欢带着男性功夫色彩,看起来更热闹精彩的长嘴壶功夫茶技,因此对长嘴壶技是重点推出的,现在换了老板,喜好不一样了,表演的方式自然也有了变化,方宝三人本来过去是负责贵宾房的,现在也要到二楼的普通包房去了。
那万水泉也不知道是不是练了过于女性化的“柳派”茶道的关系,人倒是保养得白净清瘦,不过声音却尖声尖气,动作也像柳条一样扭来扭去,颇有娘味儿,方宝很不喜欢,而且也知道同行生嫉妒,少林和武当本是修禅习道之士,自古以来还不是明里暗里的争来争去,更何况与“柳派”茶道的柔气完全格格不入的功夫茶道,这万水泉怎么弄他都无所谓,他只希望的是,那个幕后的大恶人能够招他去表演“问道十六式”,自己就好认清此人到底是不是天狼张浩天。
……
大约过了半个月之后,这天下午,方宝接到了通知,说是晚上有一位极尊贵的客人想要看他的表演,让他必须沐浴,另外从里到外,包换表演服都要换上新的,并且点名要他表演“问道十六式”。
这样的要求,方宝从来没有遇到过,他心里知道,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大恶人出现了,他必须瞪大眼睛去看清此人的模样儿。
于是,在入暮前,按照要求,他便去洗了澡,全身都换上了新衣,然后到了东旭茶楼的茶艺表演组办公室等待着。
这一等,便到了晚上十点钟,只见组长宋萍带着两名穿着黑色西服,中等身材,但看来颇是冷酷精悍的壮年男子走了进来,对方宝道:“方宝,客人要求你到他指定的地方去,这个客人是崔总经理打了招呼要好好接待的,你一定要好好的表演。”
想不到对方居然不直接来茶楼看表演,如此神秘,而且又是崔华特别打了招呼的,方宝更猜测此人就是崔华背后的老板了,当下就答应着,去取了长嘴铜壶,跟那两名黑衣服的壮年男子去了。
到了茶楼外的停车场,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汽车,由一名黑西服男子开车,而另一名黑衣服男子就和他坐在了后车位的沙发上。
很快,车子启动了,向东南方向刚过了三个街口,坐在他旁边的那名黑西服男子就拿出了一条长条形的黑布,还算有礼貌的道:“方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住的地方不能让外人知道,现在要蒙上你的眼睛。”
对方越神秘,方宝就越想知道他是谁,当下没有丝毫的抗拒,只是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让那人给自己的眼睛蒙上。
当视线一片黑茫茫时,方宝想靠感觉判断汽车去的线路,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那地方的路途显然并不近,汽车不停的拐着弯,根本无法去记得清楚。
……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感到车子减缓的速度,跟着就停了下来,旁边那男子并没有取下给他蒙眼的黑布,而是搀扶着他下了车,走进了一幢房间里,而举步之间,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可以确定是木质结构。
走了大约五分钟,听着拉门的声音,他被带到了一处地方,然后眼睛上一松,那黑布已经被取下来了。
眼睛得见光明,方宝立刻打量四周,却见这是一间宽大的客厅,墙壁地板都是木制的,整个房间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家具,不过在自己的眼前却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桌案,桌案上放着一个茶盏,显然是给他表演用的。
然而,此刻方宝的眼睛却望向了大厅的正前方,在那里,立着一面宽大的玻璃,自己的容貌身形正照在里面。
见到这面玻璃,方宝却“日你先人板板”的暗骂了一声,因为他知道这面玻璃必然是那种特制的,从外面看不进去里面的情况,而里面的人则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他想要瞧着对方的容貌,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时,带着他进来的那名黑西服男子道:“方先生,我们老板已经到了,你可以表演了,我们老板只想看你的‘问道十六式’别的你可以省去。”
事到如今,除了表演也别无他法,方宝便让他去给长嘴铜壶灌满开水,然后就展现起技艺来,他知道,玻璃后的那个应该是个懂得茶道的人,那些基本招式也入不了他的眼,便只做了一个敬客的“凤凰三点头”就进入了正题,头顶铜壶,脚踏玄步,以手控制着壶嘴,从半米之外射出了水线,正是“问道十六式”的第一招“龙壶朝圣”。
当第一招表演完,正要让那黑西服男子把茶倒了演练第二招,那镜子里忽然传出了一个怪异的声音道:“不要倒,让我尝尝茶味儿。”
这声音很是沙哑难听,显然对方是用了变声器。
那黑西服男子答应着,便捧起了茶盏,拉开了右侧的一道小门,走了进去,大约五分钟后才重新回来,但茶盏里已经没有了茶水,而是换了新的茶叶。
这时,只听玻璃里又传来了那沙哑的声音道:“茶叶是西湖龙井,滚水去得太急,茶味稍浓,方先生,你的姿式还不错,却少了几分内韵,可惜,真是可惜。”
闻听这话,方宝眼神一敛,这人的确是一个茶道高手,要知道,“问道十六式”绝不是表演那么简单,除了姿式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之外,对滚水入盏的快慢粗细都是有要求的,甚至要针对每一种茶来决定滚水的缓急,他虽然有功底也有天赋,但毕竟不过练了几个月,而且对茶叶的了解并不深,哪里能够达到如此境界。
于是他便微微一躬道:“老板,你说得不错,我学习长嘴壶茶艺的时间并不长,只学到了形似,精髓还没有得到。”
镜后那人“嗯”了一声,道:“你年纪轻轻,有这样的功底也算难得了,继续吧。”
方宝点了点头,便继续表演起“问道十六式”来,镜后那人默默地看着,再也没有打扰他,一直到方宝最后一式“道行天下”结束,放下了长嘴铜壶,做了一个拱手礼,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道:“好,很好,这门技艺的确极好的融合了中国功夫与茶艺,但没有数十年之功是很难达到完美之境的,或许日后我会拜访你的师父纪无尘,和他研讨,方先生,多谢你来这一趟,请回吧。”
说了这话之后,便见到刚才带他进来的那黑西服壮年男子走了过来,而在他手中此刻则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叠钱,银行的纸封还没有解开,应该是整整一万元。
这时,只听黑西服男子道:“方先生,辛苦你来这一趟,这是我们老板给你的谢仪。”
无论镜后的那老板还是他手下这名黑西服男子在说话间都甚是有礼,让人很难把他们和邪气的行径联系起来,但方宝知道,镜后那人必定就是幕后的指挥者,叶化龙口中的大恶人,可惜他根本没有办法去看到此人的真面目,甚至连声音也无法判别,到底是不是那天狼张浩天,实在还是一个谜团。
虽然心有遗憾,但此刻却不得不走,他也不客气,收下了那一万元,便跟着黑西服男子出去了,当然,在出屋之前,又被系上了那黑布带。
……
五天之后,沈阳的黑道上有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本地当初势力最大的大哥叶化龙宣布金盆洗手,从此解散兄弟,退出江湖,绝对再不过问黑道之事,而且将离开沈阳,到南方去寄情山水,甚至终老都不一定。
叶化龙是当日没有在那面血狼旗上盖血指印的四名老大中唯一的幸存者,真鼎茶楼与长生大酒楼他已经交出来了,而且又宣布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这条命应该已经保住了。
到了这一天,叶化龙把已经改名的“东旭大酒楼”包了下来,宴请所有的朋友和员工,对外的名义当然不是金盆洗手,而是宣布退休。
方宝是叶化龙过去的员工,而且任了一个小职位,便也在邀请之列,而他也想跟叶化龙说说那天去见那个大恶人的情况,不过要看有机会没有。
中午的时候,方宝和姜子英及林芳一起去赴宴了,“东旭大酒楼”此刻好生的热闹,当他们到达的时候,三层楼近两百桌已经快坐满了,三人就在一楼大厅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下午时分,宴席开始,大多数人不知道叶化龙“退休”的内幕,自然是觥斛交错,欢闹一堂,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方宝正在想着该怎么找机会去与叶化龙说话,就见到叶化龙端着一个酒杯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足有七十桌席,叶化龙每一桌只略略表示了一下便走开了,只是遇到熟人会说上一两句话,渐渐地向着方宝他们这一桌而来。
方宝这一桌坐的全是叶化龙过去的员工,见到他走来,赶紧都主动站起举起了杯。
叶化龙有意无意的走到了方宝的旁边,就像和别的桌一样,举起了酒杯,感谢大家多年来对他在工作上的支持,当微沾了一口酒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拍着方宝的肩头道:“方宝,你的长嘴壶功夫练得不错,好好的修习,来日一定会超过你师父的,来,咱们单独喝一个。”
方宝明白他有话要给自己说,当下就上前一步,靠近了他,一边微笑,一边低声道:“叶老板,那人已经让我去表演了,但他隔着玻璃,而且用了变声器,我没有办法判断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张浩天。”
叶化龙闻言,眼神中掠过了一线失望之色,但并没有表露出来,脸上也带着笑,低声道:“这个大恶人的行踪举止越鬼祟,疑点就越大,这次我金盆洗手南下,准备去广东一趟,过去天狼还有一些手下在那边,有可能知道这事的内幕,我去打听打听,你继续在这里替我留意着,拜托了。”
说到“拜托了”三个字,他举起了酒杯,把里面的酒全部喝了下去,显然是诚挚之言。
说实话,这事与方宝的确没有多少的相关,但是,他对这事充满了好奇,就算叶化龙不拜托自己,他也想继续查下去,要知道,就像叶化龙所说,对方的这次行动似乎充满了野心,目前虽然只是想控制沈阳黑道,但意图绝对不仅如此,有可能会指向整个北方甚至全国,他也算道上中人,迟早难以独善其身,还不如事前就严密观察着,然后制定出生存发展的策略来。
于是,他向着叶化龙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把手中的酒喝了下去。
叶化龙并没在这里久呆,便转身去敬别的人去了,而方宝就坐下与同桌的人继续喝酒。
……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方宝正在和坐在对面的一人相互敬酒,就见到他忽然站了起来,在往自己的身后张望,但赶紧回身瞧去,却见到许多桌的人都站了起来,在前面密密麻麻的围了一个大圈,不时有人发出了惊呼,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方宝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离开了座位,匆匆的向前而去,并挤入了那些围观的人群之中。
当他挤到了前面,顿时见到了一个场景,几个男子正抬着一个人慌慌忙忙的往外面跑,而看那被抬着人的衣服身形,正是刚才还在和他喝酒谈话的叶化龙。
心中一惊,方宝连忙问旁边的人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这时旁边有一个中年妇女道:“叶老板刚才喝着酒忽然捂着胸倒下去了,好像得了什么疾病,上天保佑,希望他没事才好,这些年他对我们这些人真的不错,难得遇到这样的好老板。”
叶化龙迟不病早不病,偏偏在今天的宴席上来发病,实在是一件非常蹊跷的事,方宝感觉不对劲儿,心里沉甸甸的,但此时此刻,也别无其它帮叶化龙的办法,只好回到了座位上。
既然主人出了事,客人也没有了趣,这顿宴席便不欢而散,但很多人向医院而去,叶化龙虽然是从黑道混上来的,但爽直公道,无论对道上的兄弟还是员工都非常好,这次忽然发病倒地,大家自然替他担心。
方宝没有去医院,而是回到了“东旭”茶楼,默默地等待着医院那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