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这儿已不知多久。此处环境忒差。光线亦忒差。只能从不知何处透过的光亮中依稀辨出这个是仓库。确切的说。是个尸体仓库。
脚边的硕鼠又开始热热闹闹围着腐尸啃抓撕咬。于淌了一地的污水尸水上到处撺跳。忒活力。
我撑着身子扶着墙壁挪了挪。满地蛆虫污垢。躲无可躲。若一不小心踩死一窝够惦记着一辈子的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金甲虫倏然爬上我的鞋子。
我一动不敢动。这里的蛆虫老鼠并不算主角。最恐怖的是这金甲虫。我已眼见这生着巨大金钳的甲虫将两具尸骨穿透。且穿得是脑骨。想來是这甲虫偏爱食人骨头。
我四肢已被噬骨索穿了四个透明窟窿。若再被这金甲虫穿一个。显然妖孽感又升级了。
金甲虫挥舞着存在感极佳的大钳子爬上我的裙裾。一路摇摆而上。最终停到我的肩上。我仍是不敢有半点动作。只得装尸体。屏息间。一只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蝙蝠掉到一具死尸上。
啪哒一声动静于这寂静黑暗中格外响亮。金甲虫被吸引。顺着我的衣角呲溜一下滑了下去。直接祸害蝙蝠去了。我顺着墙壁慢慢挪动。小心翼翼避开横七竖八的尸体及零碎四肢内脏。终于挪到一扇石门边。
满室的腐臭味熏得我太阳穴疼。慢慢抬手捂了鼻子。余光瞥见死尸上挂着的那只蝙蝠已被金甲虫的钳子分割成好虚。
倚在石门上稍作喘息。幸好从天而降一只蝙蝠。否则此刻被分尸的恐怕是我。
转身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体内的魔神之力竟寻不得一点痕迹。倒是还可运气勉强使楔术。
但我身子太过残破。所能用的法术不过是将不小心掉到地上的簪子吸起。这是肥肥送我的簪子。以前随身戴在头上。后來怕弄丢了便贴身藏着。
想到肥肥。不禁蹲下來哭了一会。它已经不在了。可视线触及到满地尸骨断肢又生了一丝庆幸。若肥肥还在。随我到了这么个地界。定是早就吓得抱着我脖子哭得断了气了。
推不开石门。我竟连一点点失望的情绪沒有。如今我落到这么个地界。还抱有什么幻想呢。俨然这是座现成的坟墓。虽然死尸数量有点多。位置有些挤。至少同众多造型迥异的尸体做个伴。算不得孤独。
我想要推开石门是为什么。或许是这里的空气太过复杂。又或者此处的环境亦太过恶劣。活人做了那么久。一时不习惯吧。
打算进一步习惯习惯。老老实实于此处安度余生之时。石门外响起拖沓脚边声。
尖细得好似快断气的男声道:“我们该搬哪块尸体好。塔主新养的那两盆蟒蛇藤会喜欢哪个部位呢。”
“胳膊腿手脚内脏再拿几颗脑袋。咱们一并送过去。塔主总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吧。”粗犷的声音回。
“也对。反正这塔底的花肥多得很。那么多块死尸咱们随便挑。”
脚步声渐进。石门微微动了动。我忙向一旁挪了挪腾出个地界。
石门被打开。一束光线射进來。浮着尘土的光晕里一位皮包骨似的老头端着个大铁盆进來。“黑毛你说咱们要不要将尸体切成小块啊。那样掺进花肥里好吸收些……黑毛你愣着干嘛。别想偷懒让我一个人干活。”
此刻名唤黑毛浑身亦挂满黑毛的魁梧大汉正如狼似虎盯着我看。
想來他们进了个死尸仓库搬运几块尸体。门一敞开却见了活物。这真是一种惊喜。
皮包骨老头顺着黑毛的视线望过來。猥琐老头儿的反应比黑毛更大些。咣当一声丢了大铁盆。五官兴奋到扭曲。笑得骨头嘎嘎响。接着一下子扑到我身边。如猎犬似的于我身上嗅來嗅去。“呀呀呀呀。好新鲜啊。近些日子外面很少送些新货进來。今个竟來了个极品。”陶醉般闻了闻我的袖口。“还是个女娃娃……”
黑毛亦兴奋状扑了过來。我忙闪开。也顾不得踩到地上谁的哪块器官了。显然。眼前这两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比满室的死尸更为恐怖。
黑毛跨前一大步。满是黑毛的手伸了过來。我一个甩袖掀开。
皮包老头晃着骷髅似的脑袋。嘴角亦躺了哈喇子。“呀呀呀。还是个会法术的。”他瞪着大眼珠子弯腰靠过來。“不过沒关系。只要呆在这无间塔时间一长。你体内的法术是会被慢慢消去的。最终变成最柔弱不过的小女子。就只会软绵绵的叫唤给我们听了。哈哈哈哈……”
“枯皮。你已经被阉了一千多年怎么还这么。这女娃子你是无福享受了啊。”
皮包骨老头咔嚓一扭脖子。瞪着黑毛。“我无福享受。你也享受不了。”
黑毛将拳头握得咔咔响。“怎么着枯皮。是想跟我较量较量。”
皮包老头露了露尖牙。“怕你这全身长毛的不成。”
我不动声色后退。两只怪物便精精神神打了起來。和着满地死尸翻滚扭打着。
我趁机开溜。逃出石门时。皮包老头已被黑毛手中的大铁盆扣得严严实实。盆里的老头破口大骂着。黑毛一手摁着铁盆。另一只手从腰间的破袋子里抓了一抹黑色役洒在铁盆边上。一瞬间。大大小小的金甲虫赶趟似的爬过來。黑毛笑着跳开一步。便飞奔过來抓我。
我跑在黝黑甬道里。闻见死尸仓库摇摇传來皮包老头的惨烈叫声。那么多只金甲虫。恐是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两只怪物应是平日同伴。不过于转眼间互相厮杀。且手法阴毒。实乃罕见。
bsp;我因手脚上挂着几个透明窟窿。逃亡速度有些打折。不消一会便被这只浑身毛茸茸的怪物按到墙壁上。
如此壁咚。真让人绝望。
“我对你又沒什么想法你跑什么跑。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杀了那色魔老头儿。今个你是要被他蹂躏个痛快了。”黑毛瞪着黝黑的大眼珠子同我道。
对方将我按得死死的。我挣脱不得。只得回瞪过去。“你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沒错。我却不是好东西。”他将我顺手扛到肩上大步向前。“可好人是不会落到这无间塔的。”
我施用了法术。却抵不过他的蛮力。被他扛着穿过无数阴暗甬道。再丢在一卷巨大蒲叶子里。他竟卷巴卷巴将我捆成个粽子。再扛着我推开一道石门。
石门一开。硕大的暗室停了阵阵喧哗。此处扎堆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有的青木獠牙。有的不阴不阳。有的头顶顶着一窝疙瘩。有的舌头拖到肚皮。更有头发五彩斑斓者再于鼻子上坠个项圈……
怪物们叽叽喳喳聚拢过來。盯着黑毛肩上被卷成肉粽的我。兴致勃勃叨叨。
“新來的呀。母的。”
“这回好了。你们总说这无间塔里阳盛阴衰。如今來个水嫩的姑娘可抵得过你们一百个臭男人。”
“黑毛啊。你肩上这娃子不错。要不借老兄我用一用保证不把女娃用坏了。”
“哎。这细嫩的脸蛋可惜了。在这无间塔呆上些时日便会同我们一样变得不人不鬼。”
“死龅牙。你说谁人不人鬼不鬼啊。老娘不过是老了。想当年老娘皇帝老儿不过一夜之间便让老皇帝累死归西。那是何等的风情啊……何等的风采啊……”
“风骚鬼婶。别说你在人间那些破事儿了。我们都听腻了。你看黑毛是将那娃娃扛到哪去了。”
“那个马屁精。定是去孝敬塔主去了。”
“我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那黑毛残暴。你尽量少惹他。还不蹲墙角继续扒拉虱子去。”
……
黑毛一路扛着我拾阶而上。最终进了一道雕着鬼面的石门。石门侧生了两株蟒蛇藤。藤蔓蜿蜒了整面内室。藤叶间竟垂了密密麻麻的小花蛇。我卷在蒲叶子里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内室中央落着方血池。池内血液翻涌。时不时冒个泡泡出來。然而满室却闻不到一丝血腥味。黑毛停在这方巨大血池前。顺手将我仍到地上。对着血池边握了蛇皮拐杖的阴柔小白脸恭敬道:“黑毛來送塔主礼物。容乌衣先生通报一声。”
小白脸盯着地上被卷得粗糙的我。“女的。”
“嗯。还是新鲜的。”
“哦。怪不得塔内石碑上显出此地多了个生人。塔主还吩咐让我们去找找。竟被你黑猩猩先一步寻了去。”
黑毛咧嘴一笑。“我看这女娃生得水嫩。塔主的口味我们还是明白的……”
“本塔主是何口味。”伴着一道低音男声。铺了满室的藤叶后走出一位身着黑甲的男子。藤叶间花花绿绿的大肉虫子便自动缩回叶子上。
“塔主。”黑毛跪地道。
黑甲男子已停步到血池前。望了眼池子旁被卷得憋屈的我。“这就是新來的。”
“是扒啊。还新鲜热乎着呢。小的一直盼着寻个机会孝敬塔主呢。”黑毛一脸献媚道。
黑甲男稍稍躬身打量我。“你是被谁打入无间塔的。”
我见此人面熟的紧。细一思量。便想起他是谁。不禁感叹。世间缘分真是奇妙。因因果果。因果循环。你以为你只是再看戏。却不知自己亦在戏中。
我盯着那张不算陌生的脸孔不回答。
黑甲男子随手一晃。解了蒲叶。我自地上站起來。仍不打算开口讲话。不是我玩深沉。只是见到此人我不得不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