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苦口婆心的浅姑将阎如采拎上悬空寺正殿门口叫嚣时,竟没一个和尚搭理她们。
备受冷落的浅姑自掌心抽出截蚕丝,将阎如采的小身子缠绕得有种性感暴力美,接着摆出个阴险狠辣狰狞扭曲的五官嚷嚷着要将人质勒成糖葫芦。
奈何一众小僧打扫的打扫,挑水的挑水,练功的练功,没一个去通风报信的。
诚然,阎如采与浅姑是在演戏,但没有观众欣赏的戏,自导自演的浅姑有些演不下去。为了将这场戏演得逼真些,于阎如采身上勒出几个血印子为妙,奈何浅姑于心不忍。更重要的是,她一面装模作样演戏给和尚看,一面又要拿捏好分寸不要真的伤了人质姐妹才好,更要分个神瞅着人质姐妹有没有假戏真做趁机将自个儿勒成几截,如此劳神费力的情况下,她拎着大蚕茧于悬空寺正门口晃悠几圈,又拎着大蚕茧下山去了。
悬空谷谷口的青苍树上飘下最后一片落叶时,阎如采终于将小木屋搭建妥当。
浅姑压着眉头望着简陋小木屋,“你确定要在此处住下来?”
阎如采笑了笑,面上晕出几许期待之色来,“我之前逼着他娶我,却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他还小。想来是我太心急了,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男女之情,我要在这里等他。”
搭建小木屋期间,她曾上了悬空寺探望迟渊,迟渊却从未见她一面。她再一次次失落中将性格磨得越发平稳。她不想让迟渊反感她,便忍住思念不去上山叨扰。和尚们下山采办货物时,她总是自小木屋里匆匆冲出来,仔细辨看有没有那道于她魂梦中缠绕多年的身影。
偶尔见那道身影自山谷口悠然走过,目不斜视沿着山路掠过她那座不起眼的小木屋。
她便于小木屋的门口悬了只莲花灯笼以增加存在感。
可偶尔下山的迟渊依旧步履平稳,踏路而过,对着木屋视而不见,对着屋门口悬挂的莲花灯视而不见,对端端立在木屋门口的她更是视而不见。
每每这时,她便对自己笑一笑,对着莲花灯轻叹一声,他还小。
最令她苦恼的是,因迟渊大师佛法讲得妙趣,面皮又生得精致,致使方圆很多里的女子生出倾慕之心来。她在山谷口见识了无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香客进山焚香。时间久了,她也听闻了人们口中所言,山谷脚下木屋中有一高龄剩女将迟渊大师爱得发狂,赖在山谷脚下不走的传闻。
她躺在木屋中安眠时,总是听到凿门丢石子的响动,纤细些的姑娘拾起一捧小碎石头朝木屋丢过去,粗壮些的女汉子于附近挑块沉重的大石头呐喊着砸过去,甚至还有人偷她悬在门口的灯笼,偷走之后再给送回来。
这些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日子一长,木屋周围竟捡不到一块稍大些的石头,导致她每次出来晒个太阳歇个脚需自配小板凳。
走在路上被几个突然冒出的女子丢几枚鸡蛋她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些鸡蛋若是好生温着,待孵出小鸡来能卖不少铜子。
出门归来时木屋里爬着一窝花花绿绿的毒蛇毒蟾,这些她仍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若是这些小蛇和小蛤蟆没有毒,她可直接扔近锅里顿好大一锅野味。
阎如采思想有些豁达,她得不到他的心,那些女人同样得不到,没什么好气的。
后来,浅姑在欺负她的女人们身上丢了一堆怎么赶都赶不下去的大白虫子,这才停止前赴后继的女子讨伐团对阎如采明里暗里的欺辱。
阎如采没得到爱情的一丝眷顾,但意外收获了珍贵的友情。于山谷口蜗居的日子,若不是浅姑这个妖精一直罩着她,或许她不能再此平安守候下去。
说起来,浅姑对她的照拂从精神到物质很是全面。
于精神上,浅姑时不时在她耳朵边上念叨几句。比如那个长得忒闷骚的迟渊和尚下山帮一个长得忒勾人的姑娘诊脉拉,又帮一个风韵过火的风骚妇人治疗妇科病啦,还帮东边的寡妇挑过水啊帮西边的寡妇垒过墙啊……云云云云。
能刺激阎如采的话她是有的没的编排了个遍,奈何这姑娘心眼忒死,对她编排的那些话毫不上心。
于物质上,浅姑做得更是到位。因阎如采日日守在小木屋附近望眼欲穿,凭这姑娘在栅栏院种的几株大白菜为生计,恐怕早就饿成了白骨精。
浅姑便丢一包袱银子在小木屋。阎如采问她从何处搞来这么多钱。她说捡的,阎如采坚决不收并央求她将银子返还给失主。
后来浅姑心疼阎如采日日抱着白菜帮子啃,又丢了一包银子给她。阎如采嚼着白菜帮子斜眼问她又是捡的么,浅姑说是她日夜吐蚕丝织成质量上品的丝缎子卖了得来的钱。阎如采心疼姐妹的劳动成果,只留下一丁点碎银子。
浅姑待见这姑娘特善解人意,过了不久又将一包袱银子砸到她面前。这次浅姑娘再不掖着藏着,直接道出真相说打劫了一恶霸土豪,之前那些银子也是采取不法手段得来了。阎如采听了,愉快的将一包袱银子收了起来……自此之后,浅姑成了阎如采坚实的物质后盾。
这位浅姑不止将时不时打劫来的钱分给姐妹,就连姐妹身上的狐狸大氅,也是她亲自捉了一只白狐狸扒了皮后细细缝制而成的。不过后来阎如采觉得衣领间挂着狐狸尸体的造型,有些像被土豪包养的小三,若被迟渊见了,定将她从心里厌恶。她便将狐狸大氅妥帖收藏起来。浅姑真心心疼这位为爱痴狂的人间姑娘。再送了狐狸大氅后,又亲自缝制了一条宽大的狐狸毛毯送了过去。
那期间,浅姑绕着山头一窝一窝捉了狐狸扒了皮,吓得肥肥的小胖脸整日死白死白的,说什么都不肯幻出身子来。
由上可见,人间姑娘同妖精大婶的感情是如此深厚,这种绑架事件衍生而来的人妖姐妹情,实在前无古人。阎如采该道一声阿弥陀佛。
腊月初一,风雪大作。鹅毛大雪洒了一天一夜,山谷间的寒风咆哮穿梭,谷口的小木屋有些晃悠,门口悬的莲花灯笼晃悠得更甚,终于于一股寒凛之气中熄灭了。
木屋扯开一道细缝,身着粗布披风的阎如采被室外风雪吹得眯起了眼。她将灯笼取下拿回屋子,将灯芯点燃后再次挂到木门外。不一会,灯笼于摇曳风雪中再次熄灭。她再次推门出来将灯笼取回屋子,重新点亮后挂在木门上。
这夜,狂风过于肆虐,阎如采不知将熄灭的莲花灯燃了几许。最后一次推开木门取下灯笼时,飘雪的栅栏院中端立着身着狐狸大氅的浅姑。
浅姑踏着深雪缓缓靠近木屋,盯着她手中熄灭的灯笼,有些许愠恼,“你还燃它做什么,他是不会看一眼的。”她夺过对方手中的灯笼丢在厚厚积雪上,手指自狐狸大氅中抽出,指向半山谷中隐在皑皑白雪中的寺庙,“你日日思念的迟渊打这山谷口走过多少遍,他可曾靠近你这木屋半步。如此近的距离他便无视,难道他会在半山腰的四空门望见山谷脚下你为他燃起的这只莲花灯么?”
风雪将阎如采的眼睛吹红,她哽咽着问:“他是瞎子么?他的心瞎了么?”
“他的心不是瞎了,而是空了。”浅姑将怀中的汤婆子放置她手中为她取暖,“九年了,你在这山谷脚下木屋中等了他整整九年,如今还要自欺欺人他还未长大么?”
阎如采稍稍抬高脑袋,玄髻间斜插的步摇微微晃动,她望了眼随风游荡的雪花,吸了吸鼻子,嗓音飘渺,“原来时间已过了这么久。”躬身拾起滚落在雪堆上的灯笼,走进屋子,似乎自言自语,“我竟没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浅姑微微叹口气,亦跟着进了小木屋。
山路上映出一串脚印,面容越发俊朗无双的迟渊自谷外晚归,行至谷口的小木屋前顿了顿,眸光停在往日悬挂一团火红温暖,今日却空空如也的木门口。眉宇间的一丝不明转瞬平定,他抬步走向山谷深处。
这九年对于阎如采来说应是相当漫长的,我却有些不明她为何说时间过得这样快。起初她是抱着等待迟渊长大的心态守在在山谷口。但日子悠长,已长得伟岸沉稳的迟渊却未曾青睐她一眼。渐渐她一颗火热的心,日渐冷却平静了,只一心想着待他出谷时总能远远看他一眼,看一眼也是满足的。
偶去闹市采办生活用计时,时常耳闻大家口中对迟渊大师的赞扬。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和尚已然成长为一代大师。他开设佛法讲坛时,座无虚席。他满怀慈悲为穷苦百姓施药,曾为救一三岁孩童性命,于暴雨中赶去悬崖峭壁采一味药引。他本着菩提心,凭一张佛口感化作恶多年的狼妖,另其暴戾之气转为善念。更甚者,几年前悬空县一场疫病令千万百姓险些丧命,他日夜不眠,输了真气救活无数性命。悬空寺方圆数十里皆受迟渊大师庇佑,清心正气,一心向善,民风淳厚,致使不少外地人口搬迁于此。
她每每听到这些,皆会苦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