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的积雪陆续化开,阎如采终于沿着湿润的山道走上悬空寺。
夕阳消弭,光线隐隐变暗的四空门前,她等来了那道身影。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可抽出些时间来听么?”她靠近一如既往对他视若惘然,欲抬步进门的迟渊。
迟渊顿了脚步,转眸望着她。
她抬头望了望四空门笔韵间的空灵禅意,嗓音揉上一丝苦楚,“这些年我读了不少佛经,想知晓佛经里都讲些什么才令你痴迷。不记得是从哪本佛经里读过,又或是从哪位僧人口中听过,又或许记得不太对。说的是佛家有四空,宝剑出鞘为空,伞无柄为空,琴无音为空,蛇无胆为空。我确是不能体会其中深奥。”
她将眸子转向对方,“但我这些年却顿出一空,那就是……我无你为空。”她倏尔自嘲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此佛门净地同你讲这些,有些玷污佛境。可我还是想把话说完。”
对面的迟渊面上不见一丝波澜,素袍无风自展,端得清雅无争。
“我在山谷口小木屋中想了不知多少遍,假如我一直等在那里,你是否终有一天会将我仔细看上一眼。倘若我将青丝站成白发,你会不会对我有一丝不忍。我甚至想,等我老了,拄着拐杖依旧会将那只莲花灯燃起,你从这山谷间望到那一点烛红,会不会想起有一个人还在那里等你。可是近日我用多年前你转交给我的木梳子拢头发,发觉头发没以前那般光亮了,对着铜镜照了照,发觉眼角也隐隐生出皱纹。而你自弱冠之后,容颜再无变化。我这才发觉我再没勇气一直将你等下去。”
她摸摸斜斜挽着墨丝的步摇,惋惜一叹,“等你等到头上的步摇都旧了,终究没等到你。”
胸口微微起伏了下,再道:“这些年来,父亲送了无数封家书给我,无一不是劝我回家的,可我却一直没回去。想来真是不孝。而近些年父亲竟再没稍一封家书给我,想来对我失望透了。如今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我该回去尽一尽微薄心意。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将身子转向苍谷深处缓缓游移的软云,将眼眸中的泪光藏匿好,透彻道:“其实我没有输给时间,也不曾输给信念,我输给的是用这具日渐枯老的面皮去等你。”
言罢提步走开,青石阶上响着微弱的脚步声,声声绝望。而那羸弱清癯的背影,晕开了我从未见过的萧索寒凉。
迟渊眸色微不可见深了深,手持佛珠寂静无语,默默望着远去的背影,最终道一句:“阿弥陀佛。”
真不知,这四个字随着山风飘进阎如采的耳中,她还会作何感想。青春耗尽,换来不过如此简单四个字。
阿弥陀佛。
肥肥拍拍自个脑门,终于将隐了多日胖嘟嘟的小身子幻出来。他努力挤出一副一眼看透玄机的了然模样,将奶声奶气的童音搞得很深沉。
“肥肥明白了,这个迟渊和尚见采儿姐姐心灰意冷离开他,他骄傲的自尊心受到严重创伤,他后悔了,但又拉不开脸面去追采儿姐姐,于是天天郁闷,天天思春,闷着闷着就将自个儿闷得走火入魔了。”
“那他为什么要去吸尸体的阴气呢?”我不忍心截断他的思维,问道。
肥肥闭上眼摆出个深入思考的模样,睁开眼睛后,顿悟道:“因为原本帅帅酷酷的迟渊和尚走火入魔后,模样变得邪恶中透出一点诡异来,尤其那双黑中带青,青中带黑吓坏小孩子的眼睛。当然世俗里的姑娘欣赏不了这种非主流的另类美,谁也不肯同他谈恋爱,于是入了魔的迟渊就去找尸体玩亲亲了,他将那些尸体睡了以后,那些尸体也受不了他非主流的另类美。那些尸体想啊想,怎么会被一个长得那么邪魅的人睡了呢,一时想不开就纷纷诈尸了。”
……听了如此解说后,我扶着额头咬着舌头问:“你怎么解释那几只小干尸,那几个小尸体不过才几岁而已……”
“因为迟渊大师口味重啊,那些尸体多半岁数太大,他亲腻了也睡腻了,想换换嫩嫩的口味嘛。”肥肥是这样抢答的。
就在我深深拜服他的那一瞬间,他又摇晃着头顶的小红辫子说:“想来这个迟渊和尚是爱到深处入了魔。说起来是太闷骚的缘故,若是好好同采儿姐姐谈场恋爱不就好了嘛,唉,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我在一阵复杂中揪了揪他的小辫子,“你懂什么叫谈恋爱么,你谈过么?”
肥肥将小辫子自我手中救回去,掏出一面小镜子一个小盒子,从盒子中取了些头油抹在梳得贼亮的头顶,不缓不慢道:“怎么没谈过?别看我长得年轻,实在我是个过来人。”
我揉揉太阳穴,“你同谁谈过恋爱啊?黄鼠狼啊?”
他思索一番点点头,“勉强算吧。”
我砸砸天灵盖,“黄鼠狼是公的,你俩那叫搞基吧?”
肥肥照了照镜子,见到自己小男童般的模样,仰头对我说:“那个小人参精算吧,再认识你之前,我们好了很久,我们两个早就睡过了。”
……我左手挠着太阳穴,右手凿着天灵盖,“人参精还分公的母的呀?”
“同我睡的那只小人参精是只母的。”他举起小胖拳头发誓。
“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没长小鸡鸡。”
……“我去一边吐会血,你再照照镜子,你那发型是歪的,你再整整,再整整……”
有时同肥肥唠嗑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否则很容易当场血溅三尺。我先得好好平静下波涛起伏的内心情绪,再去追剧情,仔细瞅瞅迟渊大师是如何被逼成魔,成魔之后又究竟为何同尸体们互动得很频繁。
肥肥一番惊天动地刺激人类神经的胡扯话里有一个词却用对了,心灰意冷。
阎如采却是心灰意冷离开悬空寺返回新都城。按道理来说,这两个人该没什么瓜葛了,一个始终燃不起心动之火,一个情爱之火已燃尽。末路凡尘各安天涯才是这部戏的最终旋律。对于之后的逆转剧情我深感期待,将灵台放空好一阵,打算快进追剧情,却突然发觉身子燥热难耐的厉害,一瞬间像是被丢进烧红的瓮中烘烤般新鲜麻辣的感觉。
难不成我是被肥肥的胡话刺激了心脉,这是要中风的前兆……我扶着一颗古树认真琢磨,中风后我是先翻白眼好还是先抽慉好,更或者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抽慉更遵循天道……
那面响起肥肥叫唤得惨烈的声音:老大老大,肥肥要被烤熟了,肥肥又被烧烤了……他一蹦三尺高向我这面蹿过来。我这才注意到此时的天地全部映出赤红之色来。手边的一颗古树骤然**了,不远处的丛林浓烟滚滚,脚下的溪水迅速干涸,鱼儿挺着扭曲的身子被地面的红色炽热之气烤焦了鱼鳞,就连高空中的飞鸟也被空中莫名的炽热之气烤成火鸟,拖着火星子坠了下来。
这是怎么拉?飓风海啸地震滑坡火山喷发泥石流 ……我在这一众天灾中也没搜罗出我们正经历的这种灾难乃何种天灾。
“肥肥闻到烧烤狐狸的香味拉。 ”肥肥蹦达更高得叫唤着……
此时的天地犹如巨大烧烤炉,我跟肥肥要同天上飞的鸟地上游的鱼一同被烤成大杂烩了。
难为我的智慧和见识真不能推断出突然之间发生了何事,天地变得越发赤红,目之所及泱泱火海,熯天炽地。耳边是隐隐传来的野兽嘶鸣声……
“老大老大,你快想想办法。”肥肥颤着头顶的小辫子,跳得越发凶猛。
我被烤得弯成虾米形状,煎熬回一句,“我……也没办法。”
肥肥突然蹦跶着拾起地上一只考得焦黄的肥鱼,“老大带佐料了没?”
我几乎弯成了鱿鱼卷,卷卷地倒在地上望着战斗力比我强悍的肥肥,为什么这家伙临死前还想着吃。好伟大!
醒来后,半开的小轩窗外,小凉风吹得舒爽,鼻息间萦绕淡淡旃檀香。
难道方才那场天灾实乃做梦?我刚支起身子来,步生花端着一只剔透碧绿玉碗推门进来。
“呀,醒啦?赶快将你这张鬼见了都哆嗦的脸清洗干净,我再来为你敷个面膜。”
他将碧绿小碗放到桌案上,从袖袍间取出一个纸包,抖开后竟是一把灰,将灰倒入碧碗中再添了点淡黄色的水进去,慰藉道:“放心,肥肥没事,蹲在墙角抱着自个烧焦的大尾巴哭了会,我用两只鸡腿安慰了它,现在正同两只小老鼠眉飞色舞讲它此番经历呢。”
不是做梦?步生花这家伙是突然跑到画境里来了,还是我已经从画境里出来了。
“我脸怎么了?”我狐疑着起身,走到铜镜前一照,我先哆嗦了一阵。呵,这张脸真奇特,左半边脸无恙,右半边脸不但皱得像千年老树皮,且黑得像铁锅。
这种情况下,不将镜子扔飞再抑扬顿挫高声喊个啊都不正常,我正常的做了这两个动作后,再哆嗦问一句,“这是我?这是我?这真的是我?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