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都城出了吸食人精魄阳寿的妖怪,采儿妹妹你可要当心些。满月之夜不要外出最好。”
“我怕什么,想来妖怪都嫌这侍郎府霉气浓,不愿来叨扰我。”
“还是注意些好。我为你寻了把专门灭妖的短剑,你可随身挂着,以防万一。”
“多谢姐姐挂记,我定会随身挂着,不过姐姐可知都城里的妖孽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大清楚。”
野猫逮老鼠撞翻了空空花盆,屋内一双人的视线被这响动吸引了去,回眸间,瞥见檐下端立的迟渊和尚。
浅姑当年于悬空县同迟渊过过招,自是相识。她自阎如采回侍郎府后再没琢磨过将迟渊逼得**化舍利以救他儿子这件事儿。她心里明白,若是将迟渊逼得**了,她这好姐妹是要同他火拼的。她珍惜友情便弃了这一命换一命的执着,且同阎如采一同回了新都城。
浅姑用打劫土豪得来的银子,于城南开了间思南茶馆,茶馆日日爆满。平日里,她会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侍郎府陪姐妹唠唠家常,俨然一副燕国好姐姐的旗帜表率。
重遇老相识,浅姑握了握阎如采的手,会心一笑便识相退了出去。与迟渊擦肩而过时,她走得云淡风轻,迟渊手中佛珠微微一闪,幽光转瞬即灭。
“你来做什么?”阎如采似乎连瞅对方一眼都觉得嫌恶。
迟渊并未在意对方的态度,而是手持佛珠望一眼消失在府门口的素色身影,“你同她姐妹情谊倒是深厚。”
阎如采淡淡道:“不错,有时妖比人更懂得何为情,何为义。”
他听出她话里所指,静默无语。
此时,大门外传来嘈杂声。几个官差压着一位铁链束身的青年书生从门口走过。阎如采跨步出门,唤住官差询问何事。
为首官差禀报,此书生为凑集迎娶心仪之人的彩礼钱,而偷盗钱庄银锭被当场抓获,此行是要将其压入大牢服刑。
阎如采面无表情道一句偷盗乃燕国大罪之一。当即判了个打断腿骨的最严厉刑罚。
熟料路角突然冒出一位姑娘,抱着她大腿呜呜咽咽说全因家父贪财索要重金彩礼,清贫书生不舍此段姻缘才行了偷盗之事,实乃被逼之举,求她宽容从轻发落。
被众官差压得结实的书生骤然挣脱束缚,拖着铁链扑身到姑娘面前将她扶起,红着眼圈为心上人细细拭擦膝盖上的尘土。
眼前唱的正是千金爱书生患难见真情,挑战门第等级的一处真爱戏码。这书生虽偷盗在先视为不义,但因凑集女方重金彩礼而犯了错,确是情有可原。
这让每个人内心软了的一幕,确丝毫不曾打动阎如采。她盯着覆又紧紧抱着她大腿求她宽厚仁慈的女子,厉声道:“再不放开便将你视为偷盗党羽,一并抓进大牢。”
一众官差面面相觑互露惋惜之意,遂拖着书生远去。
迟渊将手中佛珠捻得异常缓慢,“那对有情人恩爱至此,你何必判得如此严厉,将那男子腿骨打折了,似乎不近人情。”
“秉公办事而已。”她靠近一步对方,冷幽幽的语调,“何为不近人情?大师不是最见不得男女情爱之事么,何时竟生出这些慈悲之心来。”
“阿弥陀佛,恐你对贫僧有些误解。”他缓声道。
阎如采凛然转身进了侍郎府,并将大门关得严实。
然而这道大门终究没能关得住迟渊大师。这大师自皇帝那请了道谕旨,指明住进妖气浓重的侍郎府中。阎如采再不愿意也别无他法,只得由着和尚歇脚在此。
迟渊因此见识了阎如采于罪犯刑罚上的好手段。
比如一个杀了一老一幼童的龅牙汉子无论怎样都不肯招供认罪。她便令人在院中架起一只巨大蒸笼,将犯人捆了丢进蒸笼里,并好兴致的在犯人身上盖一层小嫩葱外带一层大白蒜最顶上洒一层上好花椒,待葱香花椒味自蒸笼渐起,那位彪悍汉子终于忍不住招供了。
还有一酒楼掌柜,因自家客人稀少经济萧条,而嫉妒隔壁酒楼生意火爆,故纵火将邻家酒楼焚烧,且抵死不认。她便命人将这小厮丢进一只满是死猪肉鲜牛粪的大瓮里,将翁顶遮盖严实后,“仁慈”的于翁盖子上开几个细孔以不至于将人憋死,不出几日,待瓮中腐肉粪便生了一茬又一茬活蛆后,小厮于瓮中嘶嚎呐喊认罪服法。
刑部主事阎如采“伺候”人的手段标新立异,残酷见效。
一些做实了犯罪的犯人若扔不肯乖乖签字画押供认罪证,便会送到阎如采手中,经她一手打磨,没有不说实话的人。一些心灵脆弱心肝薄弱的犯人,听闻要将自己送到这位女阎王手中,争先恐后抓准时机抹脖子吞毒药,实在不行咬舌自尽或是撞墙,大家道宁可痛快自杀也不要落到女阎王手里受活剐。
迟渊见识了她如此高效率的辛辣手段后,低着眉眼问一句,“此等刑罚,恐怕屈打成招造成无辜冤案。”
阎如采正正经经回一句:“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迟渊在追查妖孽之余,便宅在侍郎府第锄锄荒草栽栽小花温温清茶做做家常。
阎如采每次就着冷水啃着冷馍馍,从不肯吃对方做的饭菜一口。
天幕铅云弥漫穿梭,侍郎府燃着飘渺花灯。素洁内厅里,他对着一如既往被冷落的一桌佳肴凝视片刻,丢了手中细箸,起身轻叹:“如今的采儿不像采儿。”
阎如采丢了石板硬的饼,蔑视回了一眼,“如今的大师也不像大师。”
迟渊平声道:“即使你恨我,也无需亏待自己, 身子是自己的,心情也是自己的。”
“我恨你?我为何恨你?”她自嘲一笑,“不过是不想看见你,见到你总会让我想起之前为你受得那些苦楚,如今想来真是不值。” 她转而揶揄一笑,继续着,“只是如今我竟真不知,大师为何要黏在我家?”
迟渊默了须臾才开口,“你饮的茶是凉的,吃的饭也是凉的,身边没有家人照拂,没有人对你嘘寒问暖,你的宅院是空的,你的心也是灰的,你过得很不好。”
“哦?你可是在关心我?”
对方又陷入千年沉默。阎如采退了一步,仰头望着轩窗外随风起伏的黛色树冠,音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当初我在悬空谷守了九年,你可有关心我饮的茶是凉的,吃的饭是凉的,宅院是否空空,心情会否灰暗, 如今突然来关心我,真是好笑至极。”
迟渊敛珠道:“你为何一味陷入执念。”
“何为执念?”她步步逼近,“当初有情为执念,如今无情也为执念,你告诉我什么不是执念。”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云自在,阴云亦自在;雨自在,骤雨亦自在。云卷云舒骤雨疾风不过乃三千凡尘之幻象,浮生皆梦。揣一颗淡定安然之心,心不变,天地亦不变。如此这般便是放掉心中执念,再不被万千幻象左右,可幸福一世。”
“如此这般,简直屁话。”阎如采突然爆出粗口,她蓦然幽深的眸子将他望着,“从我记事起,我就将你放到心中最珍贵的位置,甚至胜过生养我的父母,为了找到你,我忤逆父亲,不顾母亲忧虑成疾,不顾众人将我当成笑话,独自去寻你。更甚者,忽略世俗眼光,耗尽整个青春年华苦苦等你。可结果却是等不到你一颗心,等不到就罢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孝敬父母尽一尽女儿的微薄心意,父母就惨死在贼人刀下。当初父亲一念之仁放过一位占山强盗,这强盗竟集结一众山贼返回侍郎府抢夺财物后将我父母杀死,侍郎府三十八口无辜下人也惨遭杀戮,就连爹爹豢养的马儿也被贼人砍了四蹄。”
她眸底猩红凑到对方不足一寸的位置,继续狠冽道:“当我自悬空寺返回,见到的是父母身重数十刀惨死的尸身,见到的是被洗劫一空血流满地的侍郎府。你可知,侍郎府院里的鲜血被雨水冲刷了几次才不见了踪迹。你若是我,是否还能揣一颗淡定安然之心幸福地活着。”
他将低垂的眼皮缓缓掀开,长睫投下沉重阴影,“所以,你对那些犯人如此狠辣,所以,你的世界陷入无边冰冷灰暗。”
“是又怎样,我的世界冰冷温暖或是灰暗明朗同你有什么干系。”
他一字一顿道:“有干系,贫僧会带你重入光明,贫僧欠你的。”
虽然吸人精魄的妖孽未曾逮住剥了皮,但近日以来,都城之中再无一人受害, 如此,便遏制住全城提前进入老龄化时代的穿越步伐,于政治上,经济上,人类进化史学上也是及难得的贡献。
鉴于妖孽没出来折腾,迟渊便有了更充沛的时间尾随阎如采外出办公,或回了侍郎府继续做家务。
刑部石牢中,阎如采一百一十八道刑具轮番上阵伺候络绎不绝的众犯人。迟渊便悄悄用术法为半死不死的犯人疗伤治愈。
不得不提的是,先前那位偷盗钱庄银锭的书生果真被阎如采打折了腿骨,迟渊便暗暗将书生腿骨接好。此事被阎如采知晓,这位女阎王将刚刚送出牢房的书生拖了回来,重新打折了腿骨。
迟渊长了教训,等这书生被抬回家中,他才偷偷潜入陋室,再次为书生接了腿骨。岂料翌日初晨,心思细密又执着狠辣的阎如采,命人将腿脚灵活的书生捉回刑部审厅,并再一次打折了腿。
这书生,忒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