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踹在他的胖屁股上,枪托杵着他肩头上的厚肉。
然后下边擞着,他们已经在车上的也使劲儿,把这大块肥肉给弄进了众人中间。
他问:“这是去干啥呀?”
不辣阴着脸说:“枪毙!”
克虏伯又问丧门星:“咱们不闹。董师傅,去干啥呀?”
尽管被人贵称了姓氏,丧门星仍毫不含糊地“叭勾”了一声。
克虏伯木了两秒钟,便开始向车下嚷嚷:“我走错路了呀!我真不是这儿的!”
劣质燃油从排气管里喷出的烟雾差点儿没把他呛死,车已经开动了,张立宪他们那辆车在后边押着众人。
克虏伯还在努力嚷嚷:“……我就吃了一碗饭!!”
但是迷龙扒拉他,克虏伯对这个见面就给他一顿暴踹的人心存畏惧,立刻被扒拉到车厢里去了。迷龙现在又沉静下来了,上衣已经穿好,一边套着裤子一边看着正在远离的收容站大门,那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押众人的车挡掉了大半视线。
满汉和泥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雷宝儿也在那里,狗肉蹲在路心。而迷龙老婆在押车已经不可能看见她时,也从院里出来了,看着迷龙拢着她的头发,似乎要尽力给迷龙留下个好印象似的。
押后车上的枪口一直有意无意地对着众人。
他们也挤在迷龙身边看着已经再不可见的收容站。这一切让他们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不辣感叹:“我说真的,这世界上事情最惨不过被自己人打死。”
蛇屁股出着馊主意,“跑吧咱们。我吼一声,咱们分头跑,上回淋雨那破庙里再碰。”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他——包括不辣。
郝兽医抱着一丝希望说:“不能那么惨吧,哪能那么惨?”
“嗯,二十几头人呢。”不辣说。
蛇屁股提醒他:“你真没见过世面啊?上回你们去县衙门闹事,一百多头不也照开枪了?打死那个叫啥来着?”
不辣迟疑了一下说:“……那不一样……他妈的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啊?”
其他人也都歇火了,也都坐下,众人又困又饿,便挤作一堆从对方身上尽可能寻找到一点儿体温。
不辣招呼着:“坐下坐下。挤挤。屁股啊屁股,我说刮风你就下雨。”
于是大家都稍安勿噪了,从其他人身上逼来的温暖让瘸子居然有了点儿困意。
瘸子自言自语似的说:“枪毙倒是未必,未必就是也许。跑的话,押我们的人也许开枪也许不开枪,不跑,也许挨枪毙也许不挨枪毙。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克虏伯问:“……他啥意思?”
没人理他。瘸子瞪着车顶。
瘸子只是说,众人已经忘掉他们在南天门上做过什么了。
张立宪喝道:“王八羔子,坐下!”
瘸子从晕晕然中张了一望,迷龙仍戳在车口站着,他没回嘴但也没有坐下,后来大家都挤作了一堆,他也一直没有坐下。
不是很近的一段路,车摇摇晃晃地颠簸着,不知要把众人带去哪儿。其他人中间已经睡着了几个,阿译在那瞪着眼想着什么。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他们这些老兵油子自然听得出子弹根本是贴着众人的车顶划过的。
子弹声伴随着张立宪的叫声,“硬骨头的!我开第二枪你还别坐!”
他们的心理素质还没好到这个地步,没法儿在这样的动静下入睡,迷龙仍戳在车口,瘸子站了起来,看了看押车上的张立宪,后者现在是干脆把一支毛瑟712对着众人,他用枪的方式和江松一样,也是为保精确上了枪托,那说明他也曾在某个德械师呆过。
郝兽医恳求道:“求你坐下,迷龙。再坏再坏,你给我们个安静。”
丧门星更理智一些,“不行的。这个速度,路边石头跟刀子似的,跑不掉的。”
但迷龙就是跟那儿戳着,他也不坐,他也知道跑不掉,他就是不坐下。
瘸子挤回了他的狗友们之中,“你们管他呢。他不敢跳。他条命以前比咱们贱,现在比咱们金贵,他瞪半天了可跳不下去,他有顾忌了。是不是迷龙?”
众人沉默,瘸子坐下,而迷龙沉默一会儿也终于坐下。押车上的张立宪终于得回了他的面子,也收回了枪。
阿译忽然冷不丁地说:“……是枪毙。”
“你别他妈的煽风点火好吗?你……”瘸子没说下去,因为阿译抬起一张苍白而脆弱的脸,眼睛里烧得很烈,那种表情你可以说发烧,也可以说深度的失恋……但都不是。
“不是毙我们。是拉我们去看毙别人。”他说。
瘸子瞪着他,他已经明白了但他并不相信。
蛇屁股要睡不睡地干笑着,“毙谁呀?这年头毙个人还用得着兴师动众的?”
瘸子岔开话题:“……扯蛋。别听他的。”
扯蛋不扯蛋阿译都说出他的答案:“死啦死啦。”
“再扯一遍,还是个蛋。死啦死啦,早死啦。”瘸子说。
阿译坚持着说:“没死。我们想他想得太狠,太想了又见不着,就觉得他已经死啦。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等一个特别关心的人又迟迟的等不来,就觉得他已经出事了?”
瘸子竭力否定着这个可能,他不知道为什么,“你满嘴跑蛋。谁想他啦?这里有谁关心他啦?因为有吃有穿有地方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