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一个大石块压住,喘不上气。
安沫睁开眼,没能坐起身子。
他抬起膀子看了好一会儿目光聚集于压在他肚子上熟睡的那个身影。
没开灯,光从窗户照进来,让他能分别清楚那是纸鸢。
感觉似乎有些奇怪,他第一反应是朝肚子摸去,在腹部侧面的那一处,有些隐隐约约的疼痛。
但是……没有任何伤口。
安沫觉得有些虚幻,那时候明明……
他想起那位少女,恶作剧?可是自己的的确确呕了一大口血,还有那极其真实的疼痛感……
还有就是……现在是哪儿?
他把身子从被子里抽出,站在床上,也不顾及纸鸢姿势违和的倒在床上。
走下床,他稍稍打量了一下,从窗口的灯光,能看出那是白色的床——这是在医院。
他来到门口,才发觉自己穿的不是原来那件衣服,短衣短腿裤勉强能遮住身体,却不能耐寒。
脚底板踩在石砖上,很冷,但是他并不打算留在医院。
安沫打开了门,没有打算留在病房。
至于纸鸢,她明天一早会自己回来。
对,他打开了门。
……
毕竟只是一家小医院,安沫很轻松走到医院门口,原本守门的保安早就不见踪影,寒冷的夜确实没谁能待的住。
路上的积雪没来得急清理,嗯……不如说现在仍然纷飞的雪花不给人清理的机会。
安沫赤足踩到雪上,第一脚没稳住,有点踩滑,差点没背稳背上的人。
“安沫……”纸鸢没有被惊醒,只是梦话说着。
自己的发烧无意间好了,倒是纸鸢已经发烧,也许是夜里着凉,他要赶快回到家里。
沾满灰的脚底一碰到雪就褪去,走的前几步的雪足迹是灰色,然后变白,再接着变红。
他的脚底的皮肤正在被大雪一点一点割裂,血液从脚底的缝隙流出,刚出来就凝固成血晶,在摩擦中撕下更多的皮肤和肉块,此时的脚步里依然掺杂了凝固的血,脚印中容纳了更多的雪花,浸成红色,又逐渐隐于纯白。
迎面的一阵寒风,给他吹回到两年前……
天空雾蒙蒙的,也是一场大雪,可是是一个人走着,衣衫褴褛。
同样是赤脚,可每一步显得更加僵硬和艰难。
他在跟随前面那个背影,机械的迈着步伐。
“砰!”他摔倒在雪地里,而深深埋在雪里的一个小石块被踢得翻出,滚得老远,上面沾染的血迅速结晶。
仅仅几步开外的那位听到了声响,步伐停下,折返,走到安沫面前。
热气在她鼻尖弥漫,纸鸢俯视不断在雪地里蹬腿挣扎想要站起来的安沫。
她张开口,“我说过了,你没必要在跟着我了。”
但是安沫仍旧四肢撑在地上,雪从单薄的衣领口灌进去,在裸露的肚皮上,化为水流淌出来。
“呼——”纸鸢深吸一口气,突然嘶吼,“你以为你是在践踏谁的生命?”
“你以为你是在践踏谁的人生?”
纸鸢丢下手里的包,两只手抓住他的衣袖,瘦弱的她此时爆发强大的力量,将他的上半身活生生拉起来几分。
“你既然那么厉害,能够在那个死冰块里躺那么久而不死,那你一定能够救活我的爸爸妈妈对不对?”说着,纸鸢的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在朦胧的水雾里,她对上安沫灰濛濛的眼眸。
安沫慢慢地举起双手,向纸鸢双眼靠近,也许是想把她的泪水擦干。
奈何纸鸢根本不领情,迅速把他向后退,自己擦干泪水,安沫却再次摔倒在地上。
“你回到你那个冰块里继续冻着不好吗?为什么,偏偏一定要……”
“为什么偏偏一定要在我这一辈醒过来?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爸爸妈妈离去之后你才醒过来,为什么要我承担这么大的痛苦?”
纸鸢的泪水没有止住,哭着哭着跪在地上,”我也求求你,如果可以,从一开始你就别出现在我的人生里行不行?
良久,风中的哭声渐弱,倒在雪里的安沫终于自己站起来。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双双静默。
其实纸鸢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想到自己当初天真无邪的盯着这位在冰块里永睡的人,她不禁痛恨自己。
哪怕爸爸告诉过她这是属于她,也是属于她家的使命。
自己与他本不该有交集。
空中响起了警铃声,两种不同的警铃声交换着发音。
纸鸢瞪大双眼,“禁出令和禁空令!又出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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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令让她的情绪稍微稳定,她从雪地里站起身,再看了一眼安沫,“走吧。”就算是为了完成父亲和母亲的遗愿。
走吧,这一路,走到我死,那时候,我一家才算是摆脱了诅咒。
恍惚中,纸鸢似乎看见母亲的身影,用温暖的右手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地下室来看她所谓的奇迹。
父亲微笑着向纸鸢阐明这个秘密,那是一个永眠在巨大的冰块中的一个人儿,只有单薄的白衣遮住他的身躯。
“使命吧!”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与有着红扑扑小脸的小纸鸢齐头,“也许本不该让你承受那么多。”
他揉着小纸鸢的脸,“但是没办法啊,你叔公为了摆脱这个使命一生无后,香火不能断使命不能忘,你爷爷接下这个担子,然后是我,以后就要靠你和待在妈妈肚子里的弟弟喽!”
“纸鸢,”母亲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我们希望你终有一天能摆脱所谓‘守护’的责任,能自由的飞翔,同时有一个能爱你的人呢,将你牵着,拥抱整个蓝天。”
“现在,是爸爸妈妈保护你们,以后,你和弟弟就是唯一的亲人,一定要保护好弟弟喔。”
小纸鸢笑道:“好!”,她接着,“那爸爸妈妈,他算我的亲人吗?”
她指着冰块里的人儿。
“这个……恐怕不算喔。”
……
是啊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我的使命,你就算活过来,我也无非是从类似守陵人一样的职业变成一个保安,你算得上我的什么亲人?
已经无依无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