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某种念头一旦从脑海中跳出来,就很难压下去了。谁来主政三源?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都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他始终认为,那是上级的事,上级派谁来,是不会征求他 的意见的,他只需要像部长嘱咐的那样,做好自己就行了。但是今天,这个问题却是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顽固地侵扰他的神经,他很奇怪,自己怎么想到了这个问题,又怎么这么固执地想这个问题。
自从邬友福被双规彭长宜主持县委和县政府全面工作以来,他从没有想过谁来三源主政的问题,他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超出这个范围的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而且,部长也是这样告诫他的,但是,这个念头一旦蹦出来后,他就按不下去了。
有人说,当一个人长期处于一种混沌疲倦努力与枯燥相伴随的时候,头脑中往往会突然间涌现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这个念头其实也就是人的脑海中的“窍”,当人成长到一定阶段中才会产生窍,当这个“窍”出现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往往就是自己某扇心门的打开,这扇心门之所以打开,很多时候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
人为什么会成长?本质是因为你正面临一个没有越过的坎,这道坎区隔了昨天的你和明天的你,也正是因为“坎”先于你的存在,你要迈过,就必须要成长。所以,成长,是坎的代名词。但不是所以成长起来的人都能迈过这个坎,这需要有很好的悟性,有很好的社会人脉已经自己过得硬的竞争能力。
做官,就要有作为,就要有担当,做人也一样,不要怕担责任,不要怕担风险。做官,要从“山在哪里”到“山在那里”,继而翻山越岭。
一个人的成长和成熟,往往不是个体行为,而成功,却往往发自于个体,发自于个体的主观能动性,尽管是一件小概率事件,但许多人趋之若鹜,其中,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实现。
只是这世界,有萌芽就有成长,有出发就有可能到达。就像山里的人总想去山外面去看看,就像很多人在童年的时候喜欢在江海或者小河里放走一只纸船那样,总是希望它能够漂得更远一些……
每个人的基因中,都存在一个推开“门”的种子,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会爬得更高,是为了看得更远,而有的人则单纯是为了被别人看见,这就是区别。
想到这里,彭长宜突然说道:“老顾,下一个出口掉头,回锦安。”
彭长宜重新回到锦安,当老顾把车停在了锦安常委楼前的时候,彭长宜看了看表,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掏出电话,给翟书记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翟书记接的:“哪位?”口气里带着一种权力特有的威严。
“翟书记,我是长宜,我散会后有一份项目报告给您的秘书了,想让您看看,听听您的意见。”
“我正在看,你走了吗?”
彭长宜立刻说道:“没有,您要是有时间,我就上去。”
“上来吧。”
彭长宜一听,对着前面的后视镜,双手搓了搓了脸,又找出一把塑料梳子,梳了梳头发,这才下车,快步走向常委楼。
秘书已经在门口等候他,秘书小声说道:“书记正在看。”
彭长宜进来后,翟炳德没有抬头,他果然正在低头看那份报告。
秘书给彭长宜倒了一杯水后就走了出去。
彭长宜坐在沙发上,看着翟炳德,翟炳德看得很认真,不时把前边看过的翻过来重新看,彭长宜暗暗埋怨吴冠奇,给领导看的东西弄这么复杂干嘛?翟书记哪儿就看完了?静静地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彭长宜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后悔自己来早了。
这时,就听翟炳德说道:“中午跟谁聚的?”
彭长宜一愣,扭过头看了一眼书记,就见书记仍然在低头看着报告,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翟炳德把眼睛从眼镜上方抬起,说道:“问你哪?”
彭长宜这才赶忙说道“谁都没跟,我和司机吃的张记卤煮火烧。吃完后转了转,想回去着。”
“那怎么没回去?”
彭长宜笑了,他感觉书记这话问得比较矫情,就说道:“来锦安一次不容易,有些想法也想单独跟您汇报一下。”彭长宜没有说是关于报告的想法还是别的什么想法。
翟炳德看着他,摘下眼镜,说道:“哦?你有什么想法?”
彭长宜的心咚咚地跳开了,但是表情依然镇静,不慌不忙地说:“您看完报告再说吧。”
翟炳德收回目光,又往后翻了翻,说道:“这个项目你考察论证了吗?”
彭长宜说道:“是的,自从我有了这个想法后,激动了好几天都睡不觉,总想着这事。”
翟炳德说:“三源这个废水库在什么位置?我怎么不知道?”
彭长宜站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前面,把那份报告翻过来,指着最后封底的地图说道:“在城西,距离城区四十多公里的位置上,三面环山。”
翟炳德说道:“城西位置?离葛二黑的私人会所多远?”
彭长宜一愣,心说,翟书记不知道废水库,却知道二黑的私人会馆,就说道:“二黑的私人会所偏西北一些,这个地方偏西南一些,但是如果按照第一期2500的规划,二黑的私人会所不在这个规划范围,二期规划偏向水库的西南方向,那里有一片丘陵地带,高尔夫球场建在这里非常合适,所以,二期规划也碍不着他,但是到了第三期和第四期,就把这个区域全包括进去了。”
翟炳德突然说道:“长宜,如果把二黑的公判大会放在三源,你的意见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彭长宜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脑子快速转动着,说道:“放在三源,会有一些积极因素,比如,有利于三源下一步的招商引资工作,有利于稳定三源的社会治安,有利于安抚那些长期受到他们欺压的百姓和矿主们的心,有利于树立正气,打击邪恶势力,不利因素吗……似乎没有什么,因为,三源百姓和那些外地来的投资者,对这股势力早就深恶痛绝,毫不夸张地说,把他们抓起来是大快人心。”
彭长宜说到这里意识到,发展地方经济修路铺桥是政绩,打击黑恶势力,反腐倡廉同样是政绩,锦安市委在省厅的配合下,干净彻底地断掉二黑黑恶势力团伙,在全省甚至全国都引起了广泛反响。
翟炳德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不再说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问道:“现在三源是不是在某些方面受到了影响?”
彭长宜想了想说道:“影响肯定会有一些,不过是暂时的,等他们的问题水落石出后,我想把三源宾馆推向社会,公开招标。另外,那次外阜投资者大会,效果也不错,我也想等宣判完后,借这个东风,对那些金属非金属小矿山进一步治理整顿,采取“关闭整合整改提升”等措施,依法取缔和关闭无证开采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和破坏生态污染环境等各类矿山尤其是小矿山,全面提高矿山安全生产水平和安全保障能力,促进矿山安全生产形势持续稳定好转。”
翟炳德说:“上次无名尸案子出现后,你们不是整顿过了吗?”
彭长宜说道:“是整顿过一次,但是那次工作做得的不细,另外当时阻力很大,您也知道,有的领导非常注重矿山经济,担心整死了。所以,那次从上到下也只是梳理了一遍。我在那次外阜投资者的大会上已经讲了这层意思,三源,需要借助外阜的资金发展,但我们需要的是那些遵纪守法严格按照国家有关政策办事的投资者,对那些没有经过正规设计开采工艺落后装备水平低下安全保障能力严重不足的金属非金属小矿山,对一些无证无照或证照不全,千方百计逃避打击治理继续非法违法进行生产和经营干扰破坏正常的矿产资源开发秩序和市场经济秩序的,对一些以探代采超层越界开采违规排放等问题严重隐患丛生的小矿山,永远都在我们的打击范围,无论将来谁主政三源,这个原则不会改变。”
翟炳德听后点点头,忽然说道:“上次治理整顿中是不是财政的日子好过了?”
彭长宜一愣,随即说道:“我们的确加大了处罚力度,一些违规开采的小矿山,当你使尽一切手段都无法进行遏制的时候,我的原则就是狠狠地罚,罚他肉疼了,罚他倾家荡产揭不开锅吃不上饭后,他就不干了。翟书记,那些罚款全部上交财政了,不然拿什么修路啊?我上次跟您汇报过,今年,几乎乡乡都有修路任务,有两条三级公路在修,还修了两条矿山专用路,这么大的修路力度,这些罚款,也解决了燃眉之急啊!”
翟书记说:“所以,你是不是吃到甜头了,还想着进一步整顿?”
彭长宜不知他这话的真实意思,就说:“倒不是为了罚款才整顿,您该有体会了,矿山只要出事,就不是小事,吓得人眼大眼小的,不治理不行啊,这帮矿主们,眼睛只盯着钱,真是不管矿工的死活,所有的法律法规不顾,为了长治久安,有时候治理整顿也是必须的。”
翟炳德看着彭长宜,眼睛流露出赞赏的目光。他放下矿山这个话题,又说道:“目前干部们情绪怎么样?”
“现在基本趋于稳定,只是缺位现象比较严重,有些副职不敢放开手脚工作,怕将来费力不讨好,有等待观望的心理,这个问题,我是什么时候开会什么时候强调,我说,你们有思想顾虑我理解,但是请你们看我,什么时候我不干了,坐等新的领导来,你们也就别干了,我也不要求你们干,但是,如果我都在干事,甚至在找事干,你们也别闲着,我也不会让你们闲着,三源的一草一木我都拿不走,你们更没有理由不干事了。”彭长宜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样说管用吗?”
彭长宜笑了一下:“管用,经常敲打能不管用?既然能在干部岗位上工作的人,应该说都是有一定政治觉悟的,就看怎么去敲打他们了,反正我是这样想的,我不闲着的时候,谁也别指望闲着,我不许可。”
翟炳德点点头,说:“今年三源尽管是多灾多难,但也做了不少工作,修路旅游,还有你这个天鹅湖景区规划,长宜,这个项目是个大项目啊,你能把握住吗?”
彭长宜一时还不能揣摩出翟书记指的是什么,但是关键时刻他懂得展示自信,就说道:“没有问题。您说得对,对于三源,这的确是个大项目,一个投资者是完不成这样规划的,所以,我准备向市委打报告,想成立一个农业技术产业观光园区,有些具体想法,我会以书面报告和口头汇报的形式,跟市委进行专题汇报。”
翟炳德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但却点了点头。
“你那天跟着去南方了吗?”翟炳德又跳过一个话题,进入到了另一个话题。
彭长宜的脑子也在急刹车,本来,他还想继续阐述有关天鹅湖景区规划的一些想法,不想他又进入了另一个话题,赶紧放下天鹅湖,立刻聚拢有关“南方”的一些事情。
翟炳德见彭长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又补充道:“是去南方老胡安放骨灰的事。”
其实,彭长宜早就意识到他问的是这事,只是他在思忖是否告诉他窦老的事。窦老来三源举办电影开机仪式,彭长宜跟他有过汇报,只不过彭长宜只是泛泛地说了剧组来三源拍外景这件事,没有跟他说得太详细,不知翟炳德是否对上了号。
他想了想说道:“我跟着去了,那天南方的天气有些不好,天上下着雨……”
彭长宜边说边用眼睛观察着翟炳德,就见翟炳德低着头,似乎还在看手里的报告,但是很明显,他的眼睛停在报告上,但是他并没有看,而是在听彭长宜说。
彭长宜明白,他早晚都是要问的,索性就说道:“我们那天下了飞机,他曾经呆过的部队还为他搞了一个小仪式,官兵们冒雨站在机场外面,来接老胡……我们下飞机后,直接就奔了营房附近的一座大山,就是在那里,把他的骨灰撒了下去……”
翟炳德摆了一下手,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有点累了……”说着,他站起身。
彭长宜看见翟书记的眉宇间有了痛苦,就赶紧站起来,说道:“好,您休息一下吧。”说着,就往出走。当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翟炳德说道:“长宜,整理老胡遗物的时候,他没有东西要交给我吗?比如写给我的信?”
彭长宜站在门口,说道:“信?”
翟炳德回过身,说道:“在他临终前,我跟他说话,他跟我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我当时想他是不是给我写信什么的。”
彭长宜恍然大悟,老胡当时这个动作他也看到了,但是去开追悼会的时候,他也没见胡嫂有什么信件要彭长宜带回来呀?他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翟书记点点头,就转过了身去。
彭长宜走出了常委楼,当他坐上车回去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他想起老胡当时看他,又看翟炳德的神情,那神情有着明显托付之意,但是没有引起翟炳德的注意,他只注意了老胡那个写字的动作了。不管怎么说,彭长宜半路回头,向翟炳德汇报了这一段的工作和想法,尽管看不出主观上的故意,但也算是向领导间接地传递出自己的想法,不能肯定的是,翟炳德是否读懂了他的意思?
领导的智慧无法超越!他忽然想去吴冠奇讲的唐僧的故事,他这样在领导面前极力表白自己,本身就有着很鲜明的目的性,只是彭长宜做得比较巧妙罢了,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出于对自己正确的评估,如果自己在三源呆上一届两届的,就是领导不提,自己都会主动向领导表示想法的,彭长宜认为自己做的很自然,也很得体,既表达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没有让领导心生反感,至于最终的结果,就不是自己所有掌控的了,对于自己曾经努力过的事,即便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他也不会后悔的。
事实证明,彭长宜半路回来是对的,因为,他推开门的种子最终得以发芽开花结果。
丁一这几天除去完成爸爸交给她的艰巨任务外,就是养精蓄锐,备战阆诸市电视台的主持人大赛。
写字,的确能让人暂时忘记愁苦和伤痛。丁一气色渐渐有些恢复。
那天下午,丁一没有让爸爸陪她去电视台报名的,而是自己去的,来到报名处的时候,当丁一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负责报名登记的人告诉她,已经有一个丁一在这里报名了。当丁一把自己的简历递上去的时候,那个人对照了一下,说道:“你已经报名了,不用报了。”
丁一纳闷,是谁给自己报的名,难道是岳素芬?
想到这里,她就问清了阆诸人民广播电台办公的楼层,找到了岳素芬。
岳素芬见到丁一有些喜出望外,她立刻把她拉入自己的办公室里,对这个曾经的小同事问长问短。
不知为什么,见到岳素芬的那一刻,丁一说不出话,眼圈就红了。随着她关切的询问,过去的时光,一下子充满了丁一的脑海,历历在目,她知道,亢州的一切,是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被忘却的,只是见到岳素芬都能勾起她这样强烈的回忆,而且这样激动,这是她没有料到的,也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
丁一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站起身来,来到窗前,故意装出好奇的样子,打量着窗外。
岳素芬见她只是笑,不说话,就说道:“小丁,我那天还想给你打电话呢,想让你报名参加主持人大赛。”
丁一一听,愣住了,她慢慢回过头,说道:“岳姐,你没有替我报名?”
岳素芬说道:“我没有,报名必须本人来,别人是不能代替的。”
丁一奇怪了,说道:“我就是来报名的,可是工作人员说已经有人替我报了名,我还以为是你呢?”。
岳素芬想了想说:“我知道是谁了。”
“谁?”
“小飞。”
“小……飞,你是说贺鹏飞?”
“是的。”
“怎么会?他怎么知道我来不来参赛?”
岳素芬看着她,说道:“没错,肯定是他,那天他来着,说是来看同学,我估计就是那天报的名。”
丁一说:“他的同学是谁,兴许我认识?”
“于笑然。”
“于笑然,我不认识,大学里没有这么一个同学,也许是他中学时期的同学。”
岳素芬说道:“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岳素芬说着,就低头看着玻璃板下的内部通训录,然后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说道:“你好,找下于笑然。歇班了?好,再见。”
丁一看着岳素芬,岳素芬说:“笑笑,是我们对她平时的称呼,在电视那边主持一档幼儿节目,我是小飞的表嫂,她是小飞的表妹,至于是什么时候的同学我就不知道了,她比我早一年调来。”
丁一笑了,说道:“岳姐,是笑笑帮我报的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