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洛蓉的装束是精心准备的。
在阿灵阿那里的时候,洛蓉就发现这些所谓的贵妇妆容滑稽的可笑,千篇一律不说,还僵硬刻板的令人吃惊。一言以蔽之:真真是樱桃小口柳叶眉。好歹家里的男人有钱,雪白的□□脸上擦,不怕不像人,就怕不够白。再穿上“繁花锦簇”的绫罗绸缎。穿起来,连一串根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作为教中的右护法,掌教中风月之事,虽亲身经历有限,见了见的不少,更有昔日的雪媚女□□,洛蓉太明白如何把一个人变得美艳动人,或者清秀可人。但那就落了下乘。
洛蓉明白,斗美是女人的本能。但是,真正的女人是知道何时去斗,而不是时时斗。比如现在,她宁可做个模板,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一套妆容画出来,穿上绫罗绸缎,本就娇小的洛蓉好象一下子淹没在花园里,找不到人影儿了。别说胤礼皱眉,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胤礼的脸色带着早上遗留的温柔,连说话的声音也轻柔了许多,“好好的人儿,怎么画成这个样子。快去换了!”
洛蓉站起来,就要福礼,被胤礼拦着,“自己府里,没那么多规矩。昨儿你也辛苦了,就免了吧。”洛蓉抬头瞥见胤礼含笑的眼睛,显然意有所指。低头不语,憋着气,没半会儿的功夫,脸就热了。方才细声细气的回道:“回十七爷,使不得!”
胤礼面皮白皙,脸颊上带着一点在洛蓉眼里有些病态的红晕,淡淡的眉毛挑了一下,“怎么使不得?”
“进门前,五娘吩咐过。女有四行,德言容功。其妇容者,不必颜色美丽也。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平时清闲贞静,凡有礼仪要求,服制规矩应在首位。妖冶招摇,非良家女子所为。妾身这身装扮原是礼制要求,不敢有悖。”
胤礼点点头,表示满意她的回复。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昨晚上你怎么不说,哪有新妇赤身躺在相公身边的?!可是看她谨慎羞涩的样子,还有几分惧意的样子不像是装得。不禁有些迷惑。脑袋一转,突然想到,昨晚上莫不是狐仙附体,今日又离去了?
洛蓉见他脸上不断变换表情,也不太明白他的心思。只求无过,小心应对。
抬头看看穿衣镜前的自己,想想还是算了。把手里的花手帕换了一条银缎子的素帕,配上这一身的锦绣,高贵而素雅,又不显眼!。
胤礼第一次见到银缎子的手帕,先拿了过来,干净平整的纹路,反射着柔柔的光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一角用同色的线绣着一朵简单的芙蓉花。
“芙蓉?”胤礼别有意味看了一眼洛蓉,“你的名字里没有蓉字啊。不过――”抬头看人面桃花,坏坏的说:“以后就叫你蓉蓉,可好?”说着已经贴着洛蓉站了,拿帕子的手有意无意的扫过洛蓉的胸前。不用憋气,洛蓉的脸已经红了一大片。“随,嗯,听十七爷吩咐。”顶替的那个丫头闺名叫香芹。洛蓉本来也不介意,况且很多人都叫她蓉蓉,十七愿怎么叫就怎么叫,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他怎么这么不守规矩?自己的老婆也要调戏?
洛蓉的印象里,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最好,所以,□□,小妾,丫头,少女都是被调戏的;大娘,大婶,老婆都是看戏的。新媳妇是被除相公之外的男人调戏的。而眼门前这位是“高贵的”皇子阿哥,更应当人前礼义,人后禽兽,对自己的媳妇亲热算哪门子的事儿?
没容他多想,已经落入胤礼的怀里,头上有人低声说道:“若不是这张脸,现在就把你吃了。”呵呵,一眼瞥见从容不迫准备出门的丫头,洛蓉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如此化妆了。
洛蓉这身打扮虽然不美,也算不上招人厌。走在贵妇堆儿里,还算规矩。
进宫,回门,应对裕如。
胤礼非常满意自己的妻子。人前人后,头也抬的比平日高了三分。
从宫里请安出来,坐在油壁车中,沉香从精巧的瑞兽泥金炉里散发出来,阻隔着外面的寒冷。洛蓉端正的坐着,心头一片空明。
突然,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车外飘了进来:“老板,这决明子好像晒得功夫不够啊!”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的撩开帘子。药铺门口的立着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头,一身青布长衫已经洗的发白。被掌柜的呵斥了两句,正掉头要走。一抬头,就看见王府家眷从身边经过。不大的车窗挑开一半的帘子,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争吃惊的看着他!
“雪、雪芙蓉!”
老头惊呼了一声,疑心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看,那帘子已经放下。
真的是错了吗?
新妇回家,往往会和自己的娘说些体己话。那个真正的十七福晋,是五夫人所出。但是却只能管亲娘叫五娘。
娘俩见面,真假颠倒,有不能让人看出来。生疏的说着客套话,五娘想起自己无缘的女儿,若是没死,现在也是个正经的福晋,低头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
蓉蓉也跟着抹抹眼泪。一边哭一边想着方才在街边看到的人。
想不到他不仅没死,还能在这里碰见!
看他吃惊的样子,肯定是认出了自己。大婚的晚上,四阿哥冰冷的眼神好像一条冰凉的小蛇,从脚底蜿蜒上爬。阿灵阿似乎不是四阿哥那边的人,若是自己的事情败露了,不仅会危及阿府,还会波及居中斡旋的八阿哥。
那个温柔的男人呵,帕子点在眼角,洛蓉有些走神——
“你叫什么名字?”
“洛蓉。回,回爷的话。”
一阵轻轻的笑声,“说反了顺序,要挨打的!”
打哪里,自然他说了算。
但是,洛蓉紧紧的闭上眼睛,有些柔软的心迅速变得冷硬。大婚那天,八阿哥略带慌乱的眼神明确的告诉她,当自己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时,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
这里不过是另外一个天晤崖!
想到这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向回收了收腿,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似的。
阿灵阿在前厅陪着十七贝子。四十七年那会儿,因为保举太子的事情,触怒龙颜,上加严责,却法外开恩,保全爵位,在家休养。没想到,皇上还是顾念祖上的战功,把自己家的格格指给了十七阿哥。
这十七阿哥母家弱了些,却生的俊俏清朗,只是身体弱了些,武艺不是很好。幸好文采不错,在皇上跟前别有一番怜惜。更兼勤嫔圣眷正隆,这十七阿哥的前途还未可知!
就算太子不行了,还有八阿哥,九阿哥。这次多亏八阿哥帮忙,自己总要有所回报才是。
胤礼初次闻听所指之女的时候,心中老大的不乐意。太子大势已去,阿灵阿党附其中,早有定论。现在娶了他的女儿,那不是扯着太子的尿壶往自己身上倒?!原想冷落她一阵子,找个理由再纳新妇。却没想到新婚之夜,别有一番天地。一番怜爱,颇为不舍。心中又生出别的主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不了以后少来往就是。
胤礼终究是少年心性,比不得他的那些哥哥,有些事情还放不下。
阿灵阿听家人回报说五夫人和小格格在屋子里哭的不行了,向胤礼说道:“妇人家没有见识,倒把福晋惹伤心了。”老眼精光闪烁,早把胤礼的焦急牵挂的样子收了进来。看那样子,这个女儿还堪一用。
胤礼道:“大人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见了面欢喜是难免的。”屁股生生的粘在椅子上,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让这个老狐狸看穿。眼珠儿却时不时的向门口飘。
好容易,家人把夫人和福晋都请了过来,胤礼携了洛蓉告辞而去。
回到府里,稍作漱洗,坐在镜子前整理妆容。白天,男人们是不进后院的,否则要被人耻笑。
侍女南月悄悄打量着自己的主子,心里暗暗的得意。去年,和她一起分到府里的音画就因为有个好爹爹,做了没几天,就分到书房了。嫡福晋进门前,刚刚被收了房,拽的不行!呸,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十七爷这样子,嫡福晋这人品,以后哪有她混的时候。倒是自己,那十七爷天天来,什么时候……,心里竟是比洛蓉还要盼着胤礼。
洛蓉察言观色,觉得胤礼在这宅子里好比待宰的羔羊,一群女人虎视眈眈的算计着他。心里不由得好笑,究竟是谁得了便宜呢?
轻咳一声,对南月说道:“南月,我刚到府里,不太了解情况。你给我说说,咱们府里都有那些个人儿,我也好有个准备。”
南月赶紧敛了心思,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
胤礼功课很忙,三更起,五更眠,男女一事,就算有心也无力。府里连上通房丫头,总共就音画和早先的娘娘赏的金环。总管姓郭,是太子介绍过来管事儿的;还有一个副总管姓杨,却是廉亲王介绍过来的。其他人物也都有各自的背景。反倒是胤礼自己挑的人,一个没有。
洛蓉本能的想,“他是不知道,还是装不懂?”仔细推敲了各人的背景地位,却是相互制衡,不相上下,心里对胤礼的打算明白了一些。
南月又道:“福晋没来之前,院子里的事情一直是金环姐姐管着。音画被收了之后,十七爷让她帮着金环姐姐一起打理府里的事情。”说完,看看洛蓉,显然还有话要说。
洛蓉笑道:“还有什么事?”
南月道:“回福晋。本来金环姐姐是要罚音画的,可是十七爷说有喜事就算了。到今儿也没提起。这坏了府里的规矩,又不能惩罚,多少让人有些不服。”
洛蓉上下看了一眼南月,本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抹月牙,“哦,什么事儿呀?”声音越发的轻柔。南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回福晋,音画本来是十七爷书房里伺候的丫头。那天,皇上指婚,几个阿哥设宴为十七爷庆祝。回来的时候,爷喝的有点高了。那音画不知道爱惜爷的身体,劝阻着点儿,反而由着十七爷的性子来,等到金环姐姐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已经……”小嘴一撇,十分的不屑。想想又附加道:“第二天,十七爷就有点伤风,还宣了太医。”
洛蓉忍住笑意,做那种事情也能伤风?贝子爷还真是“弱不禁风”。
想起平日接触,洛蓉已经差不多明白,胤礼身体是胎里带来的弱。如果不注意调养,肯定活不长。不过,这和她没有关系。
眉头微蹙,说道:“她们来请安的时候,我也见过你说得那人。皮相讨喜,爷喜欢不奇怪。既然说了让金环处置,就由她做吧。她是府里的老人儿,我也信。不过,不管怎么讲,南月,没你这些话,我还真跟个瞎子聋子似的。你看,虽说我是个嫡福晋,可毕竟是刚来。十七爷把你调给我,定是觉得你平日做事可心。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知心人儿,你我主仆,也不必见外,有空和我聊聊天,也好打发打发时间。”说着,从手上退下一个翠绿的镯子,“来,戴戴看。”南月惶恐的伸出手,洛蓉道:“好看!瞧这腕子嫩的,配这色最合适。你就先戴着吧。”看南月要说话,又道:“你是我身边的人,怎么也得有两件衬头,免得出去了让人家笑话。”随手又取出一对银爪玛瑙的耳坠和一条金项链,赏给南月。
南月喜的赶紧磕头谢恩。
洛蓉这才看着窗外,不经意的问:“那天都是谁请十七阿哥?”
“回主子的话,”南月道:“九爷府上做得客。听说八爷,十爷都去了。十五爷,十六爷也去了。不过,听说,十六爷回得早。后来十五爷也走了。”
哦……,洛蓉点点头,伸头嗅嗅空气中的味道。细长的颈子在昏暗的屋子里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快到秋天了。金灿灿的世界背后,是腐烂的气息。
胤礼第二天就回南书房读书,白天就帮着哥哥们在衙门里做事。若是回来的早,就到洛蓉那里,晚了,就留在书房。也没见他对男女之事如何上心。
洛蓉心里有事,喜欢自己一个人细细琢磨。南月和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丫头芳询在屋里算老实。胤礼的忙碌和宠爱给了她一个合适的空间。
等了十几天,在胤礼的陪伴下,第一次出门。那时,正在开京城驰名遐迩的菊花会。花会开了十天,胤礼陪她去了一次,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一高兴,便嘱咐管家,若是福晋喜欢,不要拦着。管家虽然觉得福晋出去的似乎有些勤,有了爷的嘱咐,也不好多说,只是加派人手,好好保护。
胤礼在理藩院帮帮闲差,这两天,刑部需要人手,又把他调过去帮忙。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差事,胤礼乐得在旁边看热闹。别的没学,推脱转卸的油滑本领学了不少,反倒因此得了人气,官员中也渐渐有了口碑。
“福晋呢?”马鞭递给身边的下人,顺口问了一句来迎接的管家。
“回爷的话,”管家恭腰回道,“出去看花会,还没回来。”
“嗯?又去了?”胤礼站在门口皱了皱眉,原以为她娴静优雅,想不到也这么好动。犹豫着是进去等,还是去找找。
正琢磨呢,打拐角走过来几个人,仔细一看,好象是蓉蓉他们。
不过,似乎又不像。蓉蓉是坐着车子出门的,怎么走回来了
?
走近了,的确是她们。但是,南月怎么哭哭啼啼的?看着跟在旁边的人,似乎都有点――“灰头土脸”?最后面还有一个又脏又邋遢看不出性别的人,大老远的就闻到一股子酸味儿。
到了近前,蓉蓉赶紧请安。胤礼蹙着眉头问道:“这是哪去了?怎么跟逃难的似的。”
洛蓉对出来的郭管家说:“南月你领着人,跟郭管家先进去。郭管家,麻烦您先去安置一下她。让芳询准备一下沐汤,我要好好洗洗。”
这才对一脸不耐烦的胤礼说道:“十七爷稍安勿躁,容我洗漱一下,这一身的汗臭,都快熏死了。”说完,自己先咯咯的笑了起来。看得出来,心情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胤礼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也无可奈何于眼下的情况,笑着叹口气,牵着她的手进了府门。
听洛蓉把前因后果一念叨,胤礼才知道,原来是去当“侠女”了。
洛蓉看见这个女孩子卖身葬父,偏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纨绔子弟。她气愤不过,这才叫人教训了那家伙,顺便就把丫头带回来了。
胤礼洗漱完毕,听洛蓉说的热闹,南月也跟着描述彼时的场景,笑着说:“哟,我还道娶了个女夫子,怎么今儿就变成侠女了?”他还记得头次入宫,洛蓉的说辞呢。
洛蓉让南月下去,帮胤礼边宽衣,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爷不高兴吗?”
胤礼捏捏她的鼻子,笑着躺下,道:“没有!只不过,不知道你这心肝里还有多少惊喜等着让爷看呢!”
洛蓉才知道不依的轻捶撒娇,顺势倒在胤礼怀里,自是一夜风流。
月影垂墙,从十七贝子府里窜出一条黑色的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前门方向快速赶去。与此同时,另外一条人影悄悄的跟上。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夜的沉静被突的打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那两条人影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条尾巴。
第二日一大早,雍亲王刚刚从耿格格的房间里走出来,就有亲随引着,匆匆忙忙的进了书房。
“见过王爷。”一个面相普通身材矮小的男子赶紧见礼。
雍亲王挥挥手,不耐烦的让他起。一会儿还要上朝,没时间和他弄虚的。“有什么动静?”
“回王爷,”那人说道,“昨天夜里的确有人出来。但是奴才跟了一晚上,那人似乎觉察什么,在保和堂门口转了转,就去了。”
“保和堂?那不是陈放侄子的药店吗?”陈放是太子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喽罗。胤禛记性甚好,什么人什么事一样样的不用别人提醒。这种越是看似不起眼的地方,越容易出事儿。皱皱眉头,去那里做什么?“见了人吗?”
“回王爷,没见到,不过看身形,像是个女的。”
女的?她是江湖人,难道当初还和太子有勾连?胤禛觉得有些棘手。门口有小太监回道:“戴先生已经在候着了。”胤禛哦了一声,没再吩咐。这件事不能让戴铎知道,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下,对那人说:“继续看着。以后一定要小心,别被别人盯上。有什么情况直接不禀报。”那人喳了一声就要告辞。胤禛叫住他,“再分出一个人去查查杭州邪教的事情。尤其是天晤涯余孽!不能让任何人先抓到,明白吗!”
喳!
与此同时,廉亲王府里,相同的一幕也在上演,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相同的命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