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解一凡一直背对谢老爷子,但在老爷子睁开双目的那一刻,他仍是忍不住愣怔了一下,甚至在某一瞬间产生了逃出房间的冲动。
很难想象,一个年迈迟暮,垂垂老矣的老人,竟能暴射出如此令人震慑的气势。
陶书明开出的方子是白芍五钱,川芎一两,郁李仁一钱,柴胡一钱,白芥子三钱,香附二钱,甘草一钱,白芷五分,以水煎服。
这副方子如果放在国医院里,不敢说是经典良方,但也的确无可挑剔,就连张景泰看了也连连点头赞叹陶老开出的方子既经济又实惠,就算是自己用药也未必能如此精准。
可解一凡却对陶老开出的方子产生质疑,这小子难道是突然见到谢老爷子心里糊涂了不成?
想到这些,张景泰在心中暗暗摇头,“年少轻狂啊,毕竟是年轻人,终究有些沉不住气。”
“我并没有说陶老的方子不对。”
解一凡却不紧不慢笑了笑,道:“陶老方中,川芎不单止头痛,同白芍用之,犹能平肝之气以生肝之血,肝之血生而胆汁亦生,无干燥之苦。而后用郁李仁、白芷,上助川芎,以散头风。又以柴胡、香附开郁,以白芥子消痰,以甘草调和其滞气,正是针对肝郁的上上之选。”
陶书明眼睛猛地一亮,频频点头。
现如今,就业问题压的学生几乎喘不过来气,学国医的学生更惨,很多人都因为将来的出路无法潜心学习,很少有解一凡这种能把经方理解到如此透彻的年轻人了。
即便是陶老亲手带的几个博士生也是为了获得升迁资历才不得不重新拜入他的门下,却很少能真心实意去研究国医渊源。
现在,陶老越看解一凡就越觉得是一颗明珠,心里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就算抛开老脸也得把这个宝贝学生从张景泰手里夺过来纳入门下。
解一凡见众人没有异议,便又道:“但凡肝郁患者,通常有气血皆虚诸证,表现为肢体倦怠乏力,面色苍白无华,短气懒言,心悸怔忡,这点我应该没说错吧。”
很少说话的谢正点点头,道:“这位小伙子说的很正确,景泰,恭喜你有这么一个好侄儿啊。”
说实话,刚开始在外面见到解一凡的时候谢正,虽然他为再次见到解一凡心中狂喜,但同时看到谢家唯一的太子爷沦落到给人当保镖的惨境心里直叫一个揪痛,现在让他发现自己可能是想歪了,心里大呼痛快的同时也为死去的谢振贤感到欣慰。
张景泰也是脸上频添笑意,道:“不是一凡提醒我差点忘了,肝郁患者通常脉细虚,舌淡苔白,皆为气血两亏,心脾不足所致,所以老爷子才会经常头晕目眩,瞧我,差点误了老爷子的病情。”
当谢老爷子听到“一凡”二字时,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解一凡呵呵一笑,道:“二叔说的好,所以我刚才斗胆质疑陶老的方子,认为故前方凑功后,必须改用补气血之药,如八珍汤者治之,以为善后之策。”
“好,好一个八珍汤者治之,以为善后之策。”
想到解一凡补充的精妙之处,陶书明大声叫好连连鼓掌。
《正体类要》中的八珍汤以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组成,以清水二盅,加生姜大枣煎至八分,正合了补益气血,彻底弥补他刚才那个方子的不足之处。
“景泰,什么时候你多出了个侄儿了?小伙子,过来让我瞧瞧。”
谢老爷子笑呵呵说道,眸中的精芒却扫向表情木讷的谢正。
“呃……一凡,要不你过去给老爷子把把脉象?”
张景泰一怔,心虚地瞥了眼谢老爷子,又连连给解一凡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保持克制。
“看一下脉象也好,肝郁头痛的发病相当于现代医学的血管神经性头痛,与情志、劳累、月经周期相关。发则疼痛难忍,甚则伴有恶心呕吐,休息后多能缓解,但可周期性发作,只看方子不看脉象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对不对。”
解一凡好整以暇笑道。
头痛这种病在西医看来非常棘手,即便是声名享誉世界的名医也未必能从CT或者各种器械手段中看出什么,反倒是国医在治疗这些神经腧络的病症上往往能一方见效。
陶书明若有所思点头,道:“正如一番所言,必以养血益气收工,否则病不除,以后愈发作愈剧烈,我认为一凡刚才的补肾填精之法与补气补血合用很有道理。”
解一凡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朝谢老爷子走过去。
除了不知情的谢振禄和陶书明外,其他人的心都一下子提了起来,目光中充满惊讶,随着解一凡的脚步声而越来越紧张。
这小子,怎么就能突然变得如此乖巧了呢?
谢正的脸上,闪现过一丝异色。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在全国各地悄悄寻找解一凡下落,却最后一点进展都没有,而以张景泰的个性,他绝对不可能把解一凡放在自己家中却不和自己有一句交代。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孩子应该在平民家庭中长大,可现在看来,这孩子面对着自己,面对老爷子,面对着如此身份显赫的家庭的家主时竟没有半点的畏惧和害怕。
这事本身就很怪异。
此子非同寻常啊!假以时日,恐怕将是上天赐予谢家,拯救整个家族的蛟龙。
十九年来,祖孙俩第一次见面。
施施然坐到了谢老爷子对面,不管是解一凡还是谢老爷子,两人的表情同样平淡无奇,看不出有一丝波澜,但实际上,内心都同样汹涌澎湃。
血脉相连的那种复杂,岂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老先生,请把手伸出来。”
解一凡定了定神,淡淡说道,表情中不见一丝感情。
谢老爷子愣坐在轮椅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斜乜了众人一眼,慢慢将手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