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漪任拓承衍一路拉着她来到承乾殿。大殿清冷一片,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几个酒壶零星地散落在地上、案上。
松开她的手,拓承衍径直走向案几,随手抓住一个酒壶后,转身坐在案几前的台阶上。 布满血丝的黑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受伤似的望向了别处,抬头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你不在圣女宫好好呆着,跑出来干什么?”他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无际的沧桑。
凡漪难得地走近他,和他并身坐在了冰冷的台阶上,“想来见你!”
他握壶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颤,心中某一个已死寂的角落又翻腾起来。
只是他每每低估了凡漪欠扁的能力,因为她的下一句话立马粉碎了他刚刚准备悸动的心。
“因为你就要处斩瑰凝了,我不得不来见你。” 她平淡地说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他已微微变色的俊颜。
“你来见我就为了替她求情?” 我原以为……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为了他仅存的自尊。
“她该死!”他恨恨地、咬牙切齿地说道。凡漪想如果说自己是块肉,恐怕也已被他咬得粉碎了。
“她有什么错,错的只是我!拓承衍,放了她吧!” 酝酿了一整晚的说词,最后还是选了个最普通,最疏远的。
他不回答,只是闷闷地喝着酒。
大概喝了大半壶后,他转头凝视着她,醉眼迷离地好似已有些醉了,握壶的手颤颤悠悠,散落了一些酒在他的锦袍上。
凡漪抽出丝帕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 他静静地端详着她,眉眼有了笑意,“凡漪,你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对不对?” “你醉了!”
他抓住她擦拭的手贴到胸口,“不,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告诉我,你可曾,哪怕有一点喜欢过我。”
凡漪如水的眼眸,望向他的俊颜,想起青葱岁月里,那个陪伴着自己的男孩,想起那些孤独岁月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默默地付出,心的某一角变得暖了。
随之而来的是,随记忆一起想起的那个出逃的夜晚,老妇人的警告,于是她违背心意地说到:“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吗,”
他专注地看着,紧张地等待着答案,但心里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这辈子,我不会爱上你,即使你为我变成傻子。”
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散落一地,心汩汩地冒着血。 凡漪不去看他失落的脸,俯身捡拾着地上酒壶的碎片。
突然袭来的力道紧紧地钳住了她的双臂,疼得她流出了泪水。
“凡漪,难道我这么多年默默的守候,还不及他给你的几个月吗?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难道就因为我如此爱你吗?”
疼痛逼出了她更多的泪水,她极力忍受着,不出声亦不开口求饶。
他终是不忍,松开了她,回身挥拳砸向身后的案几,案几应声断开,几滴血滴落在上面。那天,在他疯狂摔东西的巨大声响中,凡漪落荒而逃,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拓承衍发这么大火。这是她头一回惧怕他,她感觉自从回来,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冷不起来了,可能是心变暖的缘故,于是又想起了那个下雨的夜晚,想起了 袁昊觉温柔的笑,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
美人并非无泪,只是值得她流泪的人未出现罢了。如今她才深深体会到,她这一生的泪,恐怕都要为他而流,只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白昼已然变短,很快一天就要过去,想是冬日也将来临,苦寒的冬天每每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忆起往昔拓承衍与她围炉拌嘴的日子,好似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时间残酷,人又何尝不是。
凡漪常想,如若没有那次逃亡的没顶之灾,她是不是就爱上他了,会吗?真的会吗?不懂爱时,她从不纠结这些问题,但如今,她的确很纠结。
秋去冬来,岁月荏苒,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安宁。
凌曦不再来窥探,太后不再来威胁,就连常来的拓承衍也销声匿迹。不过这里也不如往日安静,有聒噪的瑰凝在,再冷清的圣女宫也变了味道。
自那日被放出来,她就跟了凡漪,结束了为期不长的密探生涯,一半是因了皇上的命令,另一半是出于她的愧疚。
当然她也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回来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人,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总有一根小虫钻心般难受,甚至不能想,想起来,就是一阵锥心的痛。
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她问凡漪,是不是司徒南坤对她下了蛊,不然为什么会如此难受,凡漪不回答她,因着她也承受着这锥心之痛。她本想告诉她,不是蛊,是爱,可想着告诉她也是徒增烦恼,便没说,无知也好,无知最起码不累。
瑰凝的话很多,大多时候是她在说,凡漪在听,偶尔说到有趣的地方,她便赧然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在南朝军营的时候。
不知,他可好,还是那样孤独吗?还……在等他的凌曦吗?轻轻地触了触眼角,泪都流干了,再也无泪可流。
转眼冬天就到了,零星的雪花,飘飘撒撒地飘飞,地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雾色。
拓承衍命人送来的山茶,依然开得极好,妖冶的红色配上淡淡的白色,好似水墨丹青,说不出得脱俗雅致。
但凡漪看着它们,没有一丝喜悦。只是那天,瑰凝带来的一个消息让她惊喜——袁昊觉来了。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从这个消息中清醒过来,她始终觉得这是一场梦。她让瑰凝狠狠地掐了她一下,是疼的,看来不是梦,他真的来了。
她雀跃着,无法抑制心中的欣喜。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圣女宫,瑰凝在身后不住地追赶着,可怜她一个练过武的人,此时竟落了下峰。
一路毫无阻挡的出来,她竟一点也没有怀疑。只怪她如今满心满脑都是那个爱的人。 她甚至不用猜就知道,他人此时在哪。
拖曳着白裙一路来到莲花池,那一身紫衣,长身玉立的人就在那,近了,她却不敢靠近了,扶着廊柱,平复着急剧喘息的心胸。
她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地望向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初遇。
日夜思念的人,如今就在咫尺,她却没了上前的勇气,她缓缓地踱向他,一步一步缓慢且慌乱,他的身形动了动,转过身,碧谭般的黑幽眸子逡到她,眼里仅是陌生,他迈步而来……她的心狂跳不已,等待他靠近。
他来到身边,冲她微微颔首,然后错身而过。
凡漪的心一下冰冻到了极点,无边的失望携着没顶之势倾然而来,泪水若洪水汹涌而出,无声无息。
他似乎感觉到异样,又退步回来,目睹她汹涌的泪,“姑娘,你没事吧?”说完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她。
凡漪颤抖地接过,并不住地摇头,只是说不出一句话。
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他,泪流得更凶。他亦不走,搀扶着她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任她哭泣,泪水和鼻涕沾了他一身也未在意。
只是心却莫名地疼了起来,她哭得越凶,他的心疼得更甚。他不去深究心痛的来源,只归根于自己是个男人,怜香惜玉罢了。
不知哭了多久,再没了泪水,凡漪才抹了抹残留的泪痕,脉脉含情地看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臂转身去了。
她竟忘了,是她下了蛊,封了他的记忆,相逢不过路人。她从未想过,她有一天竟成了他的路人,而这一切竟都是她一手酿成的。她步履不稳,跌跌撞撞地沿着游廊失魂落魄地远去。
袁昊觉目视她远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地伤感,他不明白,这个容色倾城的女孩,到底有怎样伤心的事,令她哭得如此凄惨,哭得他的心痛欲裂。他一路思踱着回了驿馆。
凡漪还未到宫门口,就远远地看见拓承衍杵在那里。
话说自打她回宫, 这位可是头一次来,难道心魔除了,那可不得不佩服他的度量,然而此时凡漪不想过多地跟他纠缠,径直越过他进了门。
他亦不拦着,只是自身后悠悠地飘了句话:“我当你们多相爱的,也不过如此,才几个月不见就忘得干净了,难为你经年累月地念着……”
凡漪听到“忘得干净”一句,脸色突变,,突然一股猩红涌到喉间,一口鲜血喷在地下。
拓承衍见此情状,颤声道:“你……你……”急忙伸手欲扶,不想她跟着又是一口吐在胸口,白衣上赤血殷然。
地上赫然出现一片血花,再看人,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