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金的叶片上,叶脉的错落间,正规的錾着一个“薇”字。金叶子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被转了几圈,上方便传来一个男声好听的磁音。
“两天便赶了这许多路,她也是个血性女子。”
身边的下属动了下嘴,没敢说话,那个邪里邪气的女子要是有半分血性,那鬼崖谷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白骨了。
“传令雾白和雪落,叫他们打起些精神来,到了南部的地界,只怕……咳咳……”清秀的男子有些女气的眼睛露出淡淡的笑意,帘拢微微挑起,“楼主,该吃药了。”客栈里的伙计等人已经全部被换掉,现在进来奉药的是一个芳华正好的妙龄女子。
男子点了点头,将青花大碗里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女子试毒的银针上露着淡淡的黑色。“这样真的可以么?明明是有毒。”
男子没有说话,斜眼看了她一眼,那种无人可以匹敌的气势便在瞬间镇压住了所有人。紫荷垂了垂眼,将银针默默收起。
那个不按常理逻辑做事的女子竟然在三天之前,留下一句话便匆匆上路,万里奔波而至南地,就是为了救一个人,她肯主动救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同时男子更加好奇的是她到底这般紧张到底所谓何人。
紫荷瞧出他眼中的询问,拿出一叠信报,递到他手上。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不安似的说道,“那个人是如今的蜃楼楼主,她们相交已近十年。”
连身边的高大属下都忍不住皱眉,然而男子不甚在意的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信报,抬手揉了揉眉心,南方的湿气和寒气让他有些难以承受,紫荷变了脸色,想要扶住他,又不敢上前。“楼主,休息一下吧。”
男子犹豫再三缓缓点头,“风隐那边有什么消息,直接……咳咳……递进来。”
抬头望天边,启明星已经闪烁,狼牙月,浅淡无痕。
***
“陛下安歇了?”
“刚刚就寝,几天不曾合眼了啊。”
“这……有个女的,说她能治好那姑娘的病。可没有陛下的应允,我们也不敢擅自放人啊。”
殿外有人悉悉索索的交谈。本来就难眠的梁筠听见最后那一句话,蹭的坐了起来,披起长袍,“叫她去,孤随后就到。”
大殿里安安静静的,被他这一声高喝,竟是回音良久,每一圈声波的回荡,都像是他此刻焦急的心情。
日日玄参吊命,霄兰已经气若游丝,若不是有完颜印硕一直以内力不断接济,只怕早已香魂渺渺,归入地府了。
玄参吊命,尚不能为她续命,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皆不知道为何那个女子会一夕之间一病如此,脉象诡异,时断时续,然而心脉当中的溃败之象也是显而易见,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告诉梁筠就算是玄参续命,她也挨不过二十个时辰。
东暖阁的内殿之中,榻上一人恍若无命,静悄悄的躺着,毫无生气,她的榻边,青衣的内官半跪在她的榻边,手掌紧紧握着她的脉门,一旦察觉脉象不济,便以内力辅助,只是如此……对他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其之大,青衣人的面庞上也开始显露出苍白的颜色,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让他们两人双双毙命而已。
看着榻上女子惨白的容颜,安静到死寂的气息,完颜印硕邪魅凛然的脸上勾起安心的笑颜。若生不能求解,死后常相伴也就是了。
“啊!”是女子掩饰不住的惊呼,尖锐而悲怆。
在没看到榻上女子之前,来人第一眼便被另一侧榻上的尸身吸引了注意,也只是一声低呼,随即面纱罩面的女子踉跄着奔到尸身之前,想要去触碰的手指生生停在半空。
妖娆的香气和诡异的尸身!
是她重新返回南郡第一眼见到的景象。眼前一黑,女子险些昏死过去。喃喃叫了一声:“霄霆!”随即哽咽不能成言。
侍卫们对这个冲进来的小女子有些愕然,秦荣上前一步,未等开口,便被她塞进一个药瓶,“去给这里的每个人含服一粒。”
瞧他愣怔着,讥诮似的笑了下,“想死的可以不用吃。”
“你?”完颜印硕回眸看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着诧异和惊疑,握着女子脉门的手指险些挣脱,一线生机浮出,“气脉淤滞,用内力也不能贯通,这几天一直玄参吊命,但药石罔效,昨日还用了针刺。”葱白似的手指上,人中上,还留有鲜红的针刺痕迹。
完颜印硕用最短的时间将霄兰的情况和她说明,女子点点头,扶了扶背上沉重的药箱,吃力的将它放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榻前,看清完颜印硕的脸色,面色一沉,掏出一粒药给他,“等到她活过来见不到你,可怎么办?”
完颜印硕惊喜连连,毫不犹豫的接过来吃了,大喜过望,“还有救?”
女子冷傲的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几个太医,“庸医。自己中毒了还不知道么?”被她一说,老太医们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迅速探手给自己切脉,一摸之下,脸色骤变,相视苦笑,果然,这女子说的分毫不差。
秦荣一见,赶忙将刚才的药丸分给大家。太医们老脸惨绿,接过药丸吃了,更觉得丢人已极,还好那个女子已经不再出言,回头去看身边的霄兰。
两指探上她的脉门,平静的死寂的脉象让她心里一凉,视线为难的在尸身和霄兰之间来回逡巡。
打开药箱,蓦地她的十指中间便多了二十几支银针,十指轮转,宛若是在弹拨一曲最动听的音乐,银针的光晕以飞快的速度来回交叠,仿佛一阵缠绵细雨。
玄弥针法第九重,秋雨绵绵。
郑太医眼睛里一丝光亮闪过。
红色的丝线忽然被抛了出来,连接上每根针的尾端,抬手翻起一瓶碧绿色的药粉合上另一种药末洒在红丝上,面纱后的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些药粉翻滚着沿着丝线向下,再向下,在临近针尾的地方赫然停住!女子起身,双手交叠,交换了方位,“去!”一声娇.诧,那些药粉顺从的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直接消失在床榻上人的身体之中,床上,地上,没有一丝的洒落。
“你是……鬼医的什么人?”郑太医终于记起这套针法,他幼年时有幸得瞻,那已成为他毕生医学的向往,以为那一见便是一辈子的奢望,却不想这样巨大功力的医学造诣今日在一个女娃的身上重现。
女子顾不上理会,她的发间额头,已经冒出涔涔细密的汗水,玄弥针法本就破耗损体力,她日夜兼程也不曾休息片刻,这一套针法用上不到一半的光景,便有些渐渐衰败的迹象。
谁人能想到,这个正在施针救人的女子,本也是个随时有危险的病人。
完颜印硕焦急的等待,见女子轻轻合上双眼,心里大叫不好,腾出另一只手来按到她的腰后,真气徐徐而入,女子才睁开眼,点头表示谢意。估摸着药力已经发挥,手腕一抖,交错的红丝便被齐齐收回。瞬间消失不见。
鬼医……
太医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苦笑,还是以郑太医为首,他撩衣服跪在地上,虔诚恭谨,“我等有幸得见鬼医传人,不想目睹鬼医不传秘技,愿剜去双目请鬼医手下留情,饶了我等老命。”说完,举起一手二指,便向自己的双目而去,其他几人重复了一次,也如法炮制。
“你倒算计的好,”女子终于喘了口气,“这对眼睛先留在你们身上,等救了我姐姐回来,再挖也不迟。”
几人大喜过望,“愿为鬼医效力。”一把年岁的花白竟然没有一丝的耻辱,而是真正高兴,无限欢喜一般。
完颜印硕冷眼观瞧,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在医界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地位和声望。
榻上有人幽幽转醒,再怎么说,这药效也太快了。
女子见霄兰醒了,面上露出暖暖的笑意,伸手握住她的葇夷,“墨云姐,你可吓死我了。”
霄兰眼波一转,目光落在榻边的尸身之上,目露悲戚,反手握紧女子的手掌,硕大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滚动,竟是淡淡的红色,女子惊了一惊,轻轻为她拭去。
“云胡,山晓死了。”一句话,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珠串,扑簌簌的滚滚而下,憋屈了太久的压抑和伤心一起毫无束缚的被释放开来。
“山晓死了。”
宛如一刀,刻在她们的心上。女子面纱后面的眼眸里也已经湿.润,互相握紧的双手无声的传递着彼此的悲伤。霄兰挣扎着挥动着另一只手,挣脱了完颜印硕的手,指着那尸身痛呼,“你看见了吗?她死的这样惨,她是被人活活剐死的。”
“我用最快的办法让你苏醒,就是要告诉你,这具尸身不能再停在这里了。”不等霄兰说话,她急急的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想为她报仇的话,这尸体就必须要移开。”
“为什么?”
“因为……山晓的身上……有毒……”女子哀叹了一声,“是穿心黑莲。也叫黑心莲。她身上浓郁的香气便是从这里而来。”
穿心莲,将毒物埋在尚有一口气的垂死之人的心房之中,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游走满身,散布到血液之中,杀人无形。
听见这三个字,霄兰的瞳仁蓦地收紧,变作锋芒。骨节被压抑着捏紧,发出咯咯的声音,“穿心黑莲……穿心黑莲……你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陆嘉!”赶到殿外的梁筠还未进来,便听到了霄兰歇斯底里的一声痛呼,无限的仇恨和彻骨的痛苦笼罩了整座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