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的地域不算太大,大多是广袤的水泽,山川环立,和北部的白山黑水不同,这里的水多却不霸道,山多却不巍峨,每一条水,每一座山都彰显着南部特有的柔美和细致婉约,宛如从山水中走出的美丽少女,青涩并带着点点的娇羞。
就是这块人杰地灵的地界,竟然多巫蛊师,巫蛊之术在这个地带广为流传,甚至每家里上点年纪的老人都晓得一点简单的术法。传说这里有一位巫蛊之王,他有着让天帝万物为之动容的力量,任何事物在他的眼里,都不过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或救人于死生,或杀人在瞬息。
梁闵请到的,便是这个人的嫡传弟子,大巫蛊师潘默。
想到自己当初请动这个人费了多大的周章,梁闵就一阵生气,可惜自己身在幽州,此刻的他恨不能立生双翅,飞到南部去当面找到那个梁盛好好质问他怎么就把那么重要的人弄丢了。虽然他自己不能前去,但是他早已修书一封,送到南部,给了完颜印硕,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并叮嘱他务必找到潘默,因为他是可以解救霄兰的唯一法门。
完颜印硕袖子里藏着这封书信,叩开了对面的木门。
这是一间带着明显南部味道的房屋,木质的小房子并不大,一间挨着一间,甚至每家的窗户都可以打开到对面的墙壁上,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绿苔和霉菌圈,屋外的老树枝上顶着一些从未见到过的淡红色的果实,地上角落里,到处可见到五颜六色的蘑菇和植物。
脚背一凉,有软黏的东西慢慢的,带着一点粗粝的摩擦正缓缓的移动着,完颜印硕心里一惊,保持着戒备,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他们才到这里的时候,便被告知小心这里的所有活物,因为每一个带着呼吸的动物都有可能再瞬息之间置人于死地。
等到软黏的感觉完全过去,他才松了空气,低头看时只见到一条青绿带着黑斑的尾巴一晃没入了草丛。从它的尾巴形状可以看出,这条蛇可以堪称是条蟒蛇。想到刚刚的那种软乎乎,黏踏踏的感觉,心里一阵恶心。幸好这个时候,门已经开了。
梁盛这几天不知做了什么,双眼熬得通红,连脑门上也似乎有了皱纹,完颜印硕一愣,没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来,上前一步,一手撑在门上,“屋里说。”他可不想再被蛇爬过一次。
二人进屋坐定,完颜印硕开门见山,“四王爷,潘默找到了么?”
像做错事似的,梁盛魁梧的身材矮了几分,垂头丧气的说,“还没有。”
完颜印硕一挑眉,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没有别的人选了么?”
“能找到的有些功力的巫蛊师都在这里了。”
“那些人?”完颜印硕哼了一声,转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那些只会唱经的人,指望着他们,你我就要准备后事了。”
听见他如此说,梁盛吃惊的抬头,嘴唇动了几次,却没说出口。
完颜印硕垂下眼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右手搭在自己的左手上,带着疲惫的声音说,“这些日子,除了玄参吊命,用各种药材维持,我每日几乎都是不间断的为她续真气,恐怕,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梁盛才注意到完颜印硕的脸色似乎透着一股苍白和无力,原来,他也虚空到如此程度。
再要以真气续命,只怕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如果我死了,能换取她的一条性命,这场买卖,倒也值得。”他喃喃的说着,抬起袖子晃了晃,里面有梁闵给他的信。
沉吟片刻,他才说,“六王爷前不久给了我一封信,信上提到当初潘默答应出山,是有条件的,至于是什么条件,六王爷没有说,所以我想这次潘默的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这一点?”
梁盛脸色数遍,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也掩盖不住了。潘默开出的条件其实我们一直都没有满足他,只是在尽力拖延,加上墨云来到南部中间耽误了些许时日,他……这才离开。”
“他的条件……我们真的……很难做到。”
“他要什么?连你和六王爷都没有办法么?”
苦笑荡漾在唇边,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闪动着无力,“他要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身上流淌着五毒至纯之血的鬼崖主。”梁盛一声长叹,“她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捉摸不定,就算是我们掌握了她的行踪,也不可能把她带来,交给潘默。”
完颜印硕点头,“不错,她如今可以说的上是被人牢牢的看护起来,别说是带走,就是靠近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潘默为什么单单要她?”
“有传言说潘默这些年来一直寻找一个这样体质的人来入药,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关键是我们是真的找不到这个女人啊。”
完颜印硕站起身,抖了抖袖子,“用别人的命来换她的命,这样的事,就算是找到她,墨云也不会同意的。”
梁盛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就在完颜印硕即将要离开屋子的时候,他忽然发问,“小印子。”
“我们……真的要准备后事了么?”这个驰骋沙场的王爷,第一次对自己开始不自信,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对那人的生死充满了恐惧。
这一问,让完颜印硕黯然,这一路的奔波,让已经很虚弱的霄兰越发的不好,如今,她已经处在弥留之际,连他说话,也似乎听不到了。
没有悲伤,没有流泪,他邪魅已极的脸孔上一派淡然平静,负手而出,青色的衣衫仿佛是一只孤傲的修竹,“能陪她到最后,是你我的荣幸,至少,我已满足。”
“等一下,”梁盛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那个欲走的人,“我接到前线的消息按照现在的局势发展,我想中州不日就会派出得力的大将出战。”
完颜印硕眼眸微动,流转出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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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力的战将,中州如今人才凋敝,能拿的出手的几位大将也就是那么几个,其中赤松和宣华已经被受降,另外再剩下的战将……也只能是他!
双手渐渐攥成拳,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男人成为横亘在他心里的一根毒刺。
未知可否的点了下头,青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飞扬的一角昭显出一种野性的张力,那是一种根本不属于这个印象中身材颀长略显单薄的男人的力量!
梁盛有一瞬间的晃神,待那青灰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收起视线。
回到主屋的完颜印硕便见到那几个刚刚还又唱又跳的巫蛊师面带难色的坐在中厅内等他。见到他回来,穿着绛紫色外袍的男子起身,对他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节,“夫人的病症我们无能为力了。”
仿佛是被人宣判了死刑,完颜印硕一阵委顿,险些站立不稳。
绛紫外袍的男子似有不忍,补充道,“你夫人的病症或许只有尊主亲自出面,才能得救。”
“尊主?”完颜印硕捕捉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名字。他的脑海里同时显现出了一个严肃的面孔,这位尊主极其可能便是梁闵说过的那位潘默的师傅,全南疆的大巫蛊师。
“是的,夫人的病不是普通的蛊毒,而是……极其严重的外伤与内疾,甚至我们再她的身上还发现了另外一处古怪,她的身上有着两种毒性,正在相互抵制着,但是……”
“你说什么?”完颜印硕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前襟,眼中似有两团燃烧的火焰。
绛紫色袍子的巫蛊师被卡的喘不出气来,“是……她中毒了……”
“什么毒?有没有办法解开?”
“你……先放手……”
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稳定下来,完颜印硕松开了钳住他的手,巫蛊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堆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然而完颜印硕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上前一步,“把话说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么?”有人上前扶起气喘吁吁的巫蛊师,上前解释道,“令夫人身中奇毒,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完颜印硕当下愣住,他确实不知道霄兰已经中毒已久。
正在说话的这个人明显的汉语说得比其他人要流畅一些,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束发冠子,“一种很厉害的毒,天底下,没有解药。”
完颜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又瞬间降到了脚底下,忽冷忽热的让他入坠冰窟又转到了炎洞一样。
天底下,没有解药。
霄兰……
“报!”小卒欢天喜地的在外面一声大喊,看来,是前线又有新消息了。
继而,门外响起来欢天喜地的叫嚷声,然后便有军靴踏地的哒哒声传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向外看去,却见梁盛带着满脸喜悦一步从外面踏进来,“希夷城也被攻下,北大门算是完全打开了。”
“下一战中州领兵的是谁?”
“飞星将军,邵乐飞。”
没有人注意到床榻上有人微微一动,一直闭合着的眼皮底下有转动的痕迹。
飞星将军……邵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