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挂在天空,像是因为冬日里的寒风吹过而睁不开了眼,带着倦意隐去,只留下点点星光。
夜半,阑干,终归还是下起了雨,冬雨夹杂冰冷,却敲醒了梦……
不知何时,林夕似乎站在了喧闹的人群当中,被红灯笼装饰的火红喜庆的大街,金色的舞龙,还有那震天喧闹的锣鼓叫卖声,从四周传来,让她迷失了方向。
“这是什么地方?”林夕不由地皱了眉头,可当用力地想要回忆之时,却发现脑子又有一阵剧痛传来,一时间,林夕茫然失措地看着面前喧闹的大街。
“快板儿打的溜,全凭一张嘴儿,任尔东西南北风,侃这过年事儿……”一个打着快板儿的老翁从林夕身边走过,瞎了眼,可皱纹上,却有一种别有风味的喜庆。
“过年了?”林夕刚在心中自问了一句,便听到那边有鞭炮响起,噼里啪啦的,蓝色的烟蓦地在她面前升起,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林夕只觉得耳朵一阵刺痛,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却看见那边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乐呵呵的拱起手,和过往的行人道贺。
林夕能大致从中年男子的嘴型上看出他在说什么,“今儿个是福满楼重新开张,赶着这龙抬头的劲儿,希望大家多多捧场啊。”
鞭炮四溢,红通通的带着喜庆,就像是那些在街上互相追逐的娃儿手里的冰糖葫芦般,练成了串儿,把那些阴霾仇恨都赶到了九霄云外。
“姐姐,你真漂亮,怎的就不开心呢?”这时,一个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的男娃儿走了过来,对着林夕说。
林夕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有些颓然地发现,自己的那些所谓国仇家恨甚至是欺瞒天下的大道理,似乎这个小娃儿是不懂的。
“我还是不适应这么喜庆。”林夕想。
可小娃儿却突然笑了,说道:“我娘亲说过,要是谁不开心了,就送串糖葫芦给他,保管那甜蜜蜜带着点酸涩味儿,能尝出幸福。”
说罢,小娃儿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了上去,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儿,脸上还有淘气留下的黄泥,却笑的异样灿烂。
“姐姐,这个就送给你,值一铜板呢,要是别人,还真买不起。”男孩儿的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表情,可林夕分明看到他的脸上挂着舍不得。
“姐姐不要,还是你吃了吧?”林夕蹲了下去,摸着他的脑袋说道。
“一定要给姐姐,姐姐比年画上的人还漂亮,肯定是仙子。”所谓的童言无忌,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盛情难却,林夕愕然地接过小孩儿手里的糖葫芦,便看见小男孩儿撒腿就往同伴的方向跑了过去,还一边大喊着:“二牛,你看,仙子姐姐拿了我的糖葫芦拉!”
蓦地一阵温暖从林夕心头悄然浮上,就像是你不知道月亮或是太阳,什么时候升上了天空般,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边竟又传来一阵惊呼声,“仙子姐姐笑了!”
穿走在大街上,林夕看着各色各样的人或是吆喝,或是拼了命的卖弄,从耍刀弄斧到胸口碎大石,赶集的人儿络绎不绝,从天南地北带来了各色各样的东西,新奇的,罕见的,逗人玩儿的,有孩童驻足观看,而林夕也是站在一个用木头做的小鼓面前,停下了脚步。
小鼓在小贩的手里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像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音,缭绕而不绝。
“请问下,这鼓怎么卖?”林夕笑着问。
“值不了多少钱,就两枚铜币。”小贩儿一边对林夕说,一边装出一张恶狠狠地脸,看着有些毛手毛脚的小孩儿。
“我拿一个。”
付了钱,林夕拿着小鼓走在街上,摇晃了起来,不知不觉,竟引来了无数小孩儿围在了她的身边,抬着头看着她。
“姐姐,我想要你手里的鼓。”终于,一个小女孩儿鼓足了勇气说道。
林夕愣了一下,进而面带微笑的将手里的鼓放在了她的手里,摸了下她的脑袋,不知为何地很莫名说了声:“日后要幸福呢。”
“姐姐,幸福是什么东西?”小女孩儿却很莫名地抬起头,与林夕四眼相对。
林夕笑了一下,说:“幸福就是一种能让人很温暖的东西,留恋或是舍不得。”
“那我明白了,姐姐给我鼓,妈妈做饭给我吃,爸爸给我讲故事,我很温暖,我就幸福了。”小女娃笑了,很甜。
那边传来小女孩儿同伴的呼唤声,林夕跟她挥手告别,脸上笑靥如花,心头却泛起涟漪。
似乎是因为热闹而找不到了方向,等林夕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却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小道上,身旁有山有水有看不见尽头的梯田,红土连着天,那田里的翠绿和泥塘,却都能看的清晰。
从远处看,几个还打着赤膊带着笠帽的汉子是清晰可见,而这时,从林夕的身后,却传来一种低亢的声音,一种熟悉却不怎么了解的腔调。
“钟神有子,唤作鼓哟,与人弑葆江与昆仑之南哟,化而为害哟……钟神浊龙,大义灭亲哟~”转过身,林夕看见一个骑在牛背上的娃儿,正扯开了嗓子,大声地唱。
半分悲凉凄怆,却有半分雄浑激昂。全然不像是黄口小儿能唱出的腔调。
“这是何处?”林夕有些蓦然地看着面前的放牛娃,有些惊异地问。
而放牛娃也是带着一种很惊异的眼神看着林夕,停下了曲儿,声音清脆无比地说:“这是钟山。”
林夕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牧童骑着身下的青牛,继续用那种悲凉却雄浑的唱腔大声地唱着:“壮阔山河,却不若银河彩霞,大雪磅礴,归去来路,终归是梦。问谁可活八百年,取那一纸江山画?”牧童的背影印在林夕的眼中,重叠的身影,更像是某个白发苍苍的身影,也是骑着牛,一路西行。
钟山脚下,有炊烟几缕,那些个端了木桶带着一头麻布的妇人正在锅旁,煮着人间烟火,而那些归来的汉子,正擦着汗,抱起地上的孩童,用那刺人的胡渣,用力地在娃儿嫩白的脸上擦着,爱怜无比。
孩童的手里拿着画儿或者是从不知哪里的先生处求来的字,正用力地垫着脚尖,往门槛上认真地贴着。
一路走去,林夕看到田园人影稀薄,黄昏将至,快是夕阳红霞,一片暮山垂紫的景象,袅袅炊烟早就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白发苍苍,牵手并济,踩在不太宽敞的田间小路,走过纵横交错,踏过还染着冰霜的茵绿,却是笑声依旧,如古钟声,回荡不绝。
朝着前方走去,林夕却突然见到一棵长得嶙峋的怪树,差不多参天,没了茂盛,只剩下枯枝根根纠错,却也是密密麻麻,漆黑的树干,就像是已经落幕的天空般,深邃。
而枯树旁,却有一件破旧的小庙,正发出淡淡的火光,走进去,林夕看见一尊破烂金身已经脱落的佛像,铜绿染在在那手指上,破旧不堪。
却有青灯在下点燃,枯坐着一个面色饥黄的老僧,而盘坐在老僧旁的,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公子,两人的中间,是黑白交错的世界。
“施主好棋艺,可一心杀戮,染得一身戾气怕最后也是难以自暇。”老僧淡淡地说。
而一旁的公子已经却突然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说道:“老师父真是高人也,在下佩服佩服。”
“善战者百战而不殆,可这围棋始终讲究一个围地多者胜,最上乘,乃是善阵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老僧淡淡地说着,又下了一步,一棋白子落下,像是敲定了收官结尾般,公子猛地起身一拜。
“老师父,小生懂了。”
老僧只是淡淡地笑着,说着:“唯求公子功名利禄之后,为这菩萨,求的一身金身琉璃心,普渡世人求她一身暖。”
这时,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沙枯叶,吹起了林夕脚旁的轻纱,林夕似乎是觉得,这尊不知名的菩萨,与自己好像有几分相似。
刚想开口问点什么,可那老僧却只是站在了黄灯之下,加了一根灯芯,添了油,却不说话。
林夕看着这一幕,像是明白了什么般,深深地点了点头,缓缓从破庙里边走了出去。
不知几何,却是走了很久。
旧城依旧,还带着破瓦青砖,已经是破损了的竹筐在地上,随风翻动,四处却是传来了呻吟不断,痛苦者伸出手,祈求般奢望着什么。
走到一旁的石桥下,只有那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是个过客,却记录下来了什么。
那边有一个女孩儿,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无助的表情,像是承受不了夜的黑般,竟莫名地哭了起来。
这时,一道温柔的男声从旁边角落传出,一张已经破烂却很干净的草席从那边递了出来,伸到了女孩儿的面前,而草席上,有一只很脏的手臂,可手掌却干净无比。
“这个,你且先用着,别担心,洗干净了的,连我的手也是。”一个邋遢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说道。
女孩儿有些惶恐地不知所措,想要伸出手,却始终没有动静。
“放心吧,我替你守着旁边,若是你信的过我。”说罢,男子走开了,走到石桥的外边,像是忠心的守卫般。
女孩儿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躺在草席上,蜷缩着,安静地睡着了。
一夜未眠。
林夕看着天边的夕阳缓缓升起,而那男子却也只是轻轻喊醒了女孩儿,说了句:“我替你找一份早饭。”
女孩儿点了点头,突然地笑开了,而那种因为恐惧才有的阴霾,已经灰飞烟灭了。
何所谓幸福,林夕忽然在这一刻想要泪盈冲眶,心中却有无限的哀凉和婉转,仿若种种的景象都是意有所值,她无端端的想到了一句,“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手上一冷,她惊愕的发觉自己的手掌忽然就变得透明了起来,眼前还是那个邋遢破败的男子和女孩儿款款的说着话,温柔又体贴。
眼前也还是刚刚的老树参天,破庙肃穆,老僧依旧合眼轻叹,那局棋恍若没有被人摆布过。
远远,她看见老僧拈起一枚棋子,嘴角挂上笑。有人说佛在云端拈花一笑,醉了多少流年。而此刻这个老僧脸上的笑,竟让人不由心生悲凉。
那笑是嘲笑,笑得是世人的什么?
是功,是名,是利,是禄?又或许是自诩的太上忘情,再或许是传诵的恩爱百年。画面忽然的转换,让她有些受不来,头重脚轻的昏转中,林夕把住了身边的一只栏杆。
耳边似乎有谁在大声呼喝着,“夕儿!”手腕处一紧,林夕还在纳闷为什么那截雪白的栏杆就变成了一只分明骨节的手掌,牢牢的抓着自己的手腕,纳闷用力,仿佛是在害怕她一个不慎就和刚刚的恐惧一样,灰飞烟灭。
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林夕噌的从床上坐起,她才惊觉自己的枕边和发鬓都已经渗进去许多汗水,用手一摸,冰凉凉的,环视四周,还是刚刚入睡时的摆设,红木的桌案,宽凳的柳木凳子,墙上挂着晾着的刚刚写好的丹青,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改变么?又或许有什么已经在悄然变化。
“作梦了么?”白衣的男子爱惜的为她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那些细密的汗珠被他的袖子轻轻拂过,片刻就被擦拭个干净,露出原先光洁的额头来。男子触手一摸她的额,皱眉,“是昨夜泛舟着凉了么?”
昨夜,他们二人泛舟鹦鹉洲,昨日是十五,月色正浓,酒酣耳热的她玩儿的正酣,连件外敞也没有穿起就在洲头的小渡翩然起舞,月色清辉,树影斑驳,她的身影恍若谪尘的仙子翩然欲飞,渺渺有临仙之势。玩儿的高兴,这一舞就是耍了整夜,到早晨东方破晓,她才在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带着几分焦急,却没有丝毫的责备和埋怨,林夕小孩子似的往另一边挪了挪,嘟囔起嘴,“也许是风寒了吧。”
瞧她的表情憨态,男子轻轻笑出声来,用锦帽的貂裘将她裹个严严实实,“发发汗就好了,要是晚上的时候不发热了,我就带你去汉阳渡玩儿,那里的景致别有洞天。”
没等他说完,林夕惊叫着从大氅里钻出脑袋,闪亮着大眼睛看着他,手不自觉的就握住他的,“你说的,一言既出哦,可不兴抵赖。”
轻薄的画舫在江面上留下美丽的弧线,水波纹渐渐晕染开来,仿佛女子含羞拉开的喜帕,向两侧缓缓的张开,不造作,不扭捏,只是带着点欲说含羞的情愫。两道水波之间,一舟飘然归去。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平生最大的心愿,或许在这一刻便已经得到了实现。
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刚刚梦中的一景……
“幸福就是一种能让人很温暖的东西,留恋或是舍不得。”
“那我明白了,姐姐给我鼓,妈妈做饭给我吃,爸爸给我讲故事,我很温暖,我就幸福了。”
幸福么?幸福吧!
反手捏了捏拥着自己的胳膊,把玩着手中一枝枯萎的柳枝,轻吟出声,“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丛桂林间待,群鸥水上迎,徒然适我愿,幽独为谁情?”换了个姿势,慵懒的倚在他的身上。
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男子望着远方的白帆过往,轻笑,“从此世间名利,不及怀中佳人。”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此生得君,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