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前不着店,后不挨村,某一年一对老夫妻前来求医,被山上某个弟子随手医好之后,夫妻俩便在山下搭了两间草房,开了一小块地,种上些瓜果蔬菜,随时送给山上的人。
再后来,这对夫妻又在这十丈外搭了间茶棚,砍了些木头做了桌椅,让前来求医拜师的人有个坐处。
夏天的凉茶,冬天的热茶,却也并不是卖的,喝了后你若心情好,愿意放上几个铜板,老夫妻也就收着。若你不想给,他们也不要。
用他们的话来说,但凡有事来求云山的,那一定都是大事,他们不过是要与人方便,为来生多积福报。
于是,这些年,但凡来云山求医或拜师的人都会在这个茶棚子里等消息,因为外人是进不了云山的,此处是通往云山的唯一一条路,唯有等在这里,才可能等到云山弟子带话传信。
此刻,莫寻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十丈外的云山,那日离去时还以为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不足一月,竟再次站在了这云山底下。
近在咫尺的云山还是和昔日一样笼罩在一层云雾中,那云雾终年不散,除了因为此处极北,山顶终年积雪,也因为云山老怪在山中种植了大量可以释放烟雾的植物,使得整个云山终年萦绕在云雾中。
看上去如此安宁的一座大山,没有进去过的人又岂会知晓里面的玄机呢?
莫寻雁收回视线,淡淡扫过茶棚,孤诺停马车的地方除了一辆马车,还拴了几匹马,而棚子里有两三桌前坐了人,都是些生面孔。
有的人盯着云山的方向,一脸急色,似在等待,有的人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一对老夫妻安静地煮着茶,并不和客人说话。
这个茶棚能在这里开了十余年,最大的原因便是这对夫妻的不言不语。他们只是默默做事,几乎像哑巴一样,被问到云山的事,只是笑着摆手。若不是这样,以古怪著称的云山老怪怎会容忍他们的存在?
莫寻雁扶着欧阳元青跳下马车,虽已近暮春,但云山的温度比别的地方低,莫寻雁特意给他加了件披风。
孤诺和孤希跟在两人身后,四人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老婆婆端着四杯茶走了过来,看清孤诺和孤希的长相,她不仅一愣,却并未多看一眼,只是将茶水放在那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茶棚里很安静,只听到炉子上的水发出咕咕的声音。
欧阳元青似乎有些不舒服,抱着“铃铛”靠在莫寻雁身旁,莫寻雁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
暮色渐渐漫了上来,天边晕开一层淡淡的金色,竟晕染得云山的云雾也变成了淡金色。
一个云山的弟子朝着山脚走了过来,等待的那些人站了起来,急切地跑上前去,询问着什么。
莫寻雁他们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那个云山弟子在那些人的簇拥下来到茶棚,看到孤诺和孤希,也是一滞。视线扫过莫寻雁和欧阳元青,蹙了下眉,坐了下来。
等着求医的依次请他把了脉,讨了方子,感谢了一番后离去。也有一个,这弟子自称看不了,那人失望而去,看那样子,只等着明日前来碰运气,期待明日遇到的人能治他的病。
最后剩下的是个男子,手里攥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面黄肌瘦,脑袋偏大,身子细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这位小哥,在下家中贫困,贱内不久前得病去世了,丢下这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在下实在是无力抚养,想送到云山来习武,学个一技之长,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男子将儿子往前一推,眼里带着一丝期许。
那弟子也不说话,只是拉过那孩子,在他全身上下捏了一翻,随即摇摇头,不肯收。
“小哥,求求你,给孩子一条生路吧。就算他不能习武,他还可以学医啊。别看他小,他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只要给他一口饭吃,带他回山上,让他为你们洗衣扫地烧火都可以!”那男子只差没跪下来乞求。
“云山不养废物。你这儿子就算上了山,也是死。我劝你还是带他去别处吧。”那弟子丝毫不为之所动,“若只是要他活下去,送去寺庙也可。”
男子面如土灰,也知道云山向来说一不二,牵着孩子黯然离去。
“师姐、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待父子俩走远,那弟子走上前来,对着孤诺和孤希拱手施礼,“你们不是……”
“有事要办。”孤诺摆了下手,打断他的话,“尊上此时可在山上?”
“不知,我下山已经好几日了。”那弟子摇摇头,虽然不断看向靠在莫寻雁身上的欧阳元青,却不曾多嘴问一个字。
“孤希,你随他上山吧,我在这里等着。”孤诺看了看孤希。
“也好!”孤希站起身,拍拍那弟子的肩膀,“很久没舒展筋骨了,正好与你比一比谁先到达山顶。”
“师姐请!”弟子话音一落,两道身影飞速对着山脚掠了过去。
孤诺看着他们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莫寻雁却压根没往那方向看。
茶棚里再次静了下来,欧阳元青指着天边越来越红的晚霞,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雁子,好美。”
“更痛了么?”莫寻雁的声音很低。
“嗯,很痛。”说到头痛,欧阳元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再忍一下,等下我帮你。”莫寻雁心里叹了口气,今日早上起来欧阳元青就有些不舒服,喝下去的药也吐得干干净净,到了这里,刚一下车,他突然喊头疼。莫寻雁不敢在人前为他施针,只能哄着他忍着。
“好。”欧阳元青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却还是咬牙忍着。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天边的晚霞渐渐暗了下来,孤希垂头丧气地出现了。
“尊上不在?”孤诺挑了下眉。
“尊上几日前便下山了,说是云游四海去了,无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孤希看了看莫寻雁,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尊上走前说他要去游历,没有个三年五载,是不会回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孤诺看看莫寻雁,一时也没了主意。
“我问过何嫂要如何才能联系上尊上,可何嫂说,尊上走的时候无需联系,云山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孤希瘪瘪嘴,自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罢了,我们走吧,这天下多的是奇才,说不定我们遍访名医,也能治好他。”莫寻雁说着站起身,将欧阳元青扶了起来。
今天的一切她早知道结果,不过是要做戏给人看罢了。
“请问这位姑娘,今日还能等到云山的人么?”一匹快马在暮色中疾驰而来,恰好停在莫寻雁面前,马上拱手抱拳的不是书彤又是谁呢?
“我弟弟患了重病,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请云山老怪给他看看。”书彤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是病兮兮的样子。
“那你还是请回吧,云山老怪云游四海去了。”莫寻雁抬头应了一句,继续扶着欧阳元青向马车走去。
“怎么这么不凑巧?!”书彤一脸的急色,抬眼看看在暮色中渐渐笼上暗影的云山,“你们可是要去投宿?我能和你们同路么?”
“请便!”孤诺和孤希看了她一眼,在桌上放下几个铜板,解开马车,向着前方驶去。
车厢里,欧阳元青已经抱着头开始低声闷哼起来。换做平素他一定是满地打滚,如今靠在莫寻雁身旁,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他少了很多狂躁。
“阿元,你把头埋下来,我给你施针。”莫寻雁话音刚落,欧阳元青便趴在她双腿上,头靠在她怀里蹭了蹭。
莫寻雁身子一僵,刚想一把将他推开,又可怜他正在受苦,再想想这几日他还算听话,便由他去了。
从布包里拿出银针,飞快刺入他脑后的几处大穴,手在他背上轻轻顺着,声音略带宽慰,“阿元,好些了么?”
“好些了。”欧阳元青的声音带着鼻音,莫寻雁正觉得有些不对,便觉得自己的衣衫被濡湿了。
“阿元,你……”莫寻雁捧起欧阳元青的脸,这才发现他哭了,“怎么了?”
“寻雁,我想父皇了。”欧阳元青一把抱着莫寻雁,“我好想他。”
果然生病的人都是脆弱的,只是,莫寻雁从来不知道生病的时候被家人安慰是什么滋味。此刻看欧阳元青流着泪说想欧阳离辰,她的心里也有些酸涩。
“别哭了。”莫寻雁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抱着自己的欧阳元青,“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欧阳元青摇摇头,“回去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只想一下下父皇就好。”
“傻瓜!”莫寻雁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眼眶也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