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在哪里?
有人说是西方极乐,有人说是佛主释迦牟尼诞生之地,到最后,佛国在那里却是无人知晓。
叶屠苏也不知晓,即便他已经到了佛国。
佛国当然有佛,还有好多的和尚。
苏澈只是拉着叶屠苏跳了跳,便如同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一般,莫名的就站到了一处悬崖之上,他们的背后是一棵苍翠欲滴的摩诃娑罗树,那树盖就像是伞一般,伸到叶屠苏跟苏澈的头顶,帮两人遮蔽着阳光。
而他们的眼前便是佛国!
叶屠苏抬眼望去,他看到了许多浮土塔,看到了许多庙宇,他还看到了一方池,池中有一莲台,莲台中央有一朵白叶黄蕊莲花。
钟声若隐若现的传来,有僧人抱坐一团正在听经,有僧人并排而立正在练武,那空中不见日月,只见佛光,照亮着整片佛国。
苏澈道:“是否觉得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安静祥和之感?”
“是!”叶屠苏道:“那又怎么样?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苏澈道:“为什么这般说?”
叶屠苏道:“佛主降生于无忧树下,得道于菩提树下,涅槃于娑罗树下,传道弟子于七叶树下,我问你,站在无忧树下就真能无忧?想来是不能的吧!这佛国看似祥和,也只是看着安宁祥和,你看到那肥和尚没有?”
苏澈点头道:“看到了!”
叶屠苏道:“他正在刷锅炒菜,他得做好斋饭,让那些弟子饱食,看着还蛮勤快的,可你知道他心中会不会这般的想着,凭什么旁人诵经念佛就好,自己却得三更起来为他们做吃食,等他们吃完了,拍拍屁股便走了,自己还得收拾碗筷,自己到底是来修佛的?还是来打杂的?然后,你再看看那练武的僧兵,领头的那一人可曾瞧见?”
苏澈道:“瞧见了!”
叶屠苏道:“那僧兵此刻正在操练演武,可心中会不会不忿?庙里那些和尚每日里装成得道高僧,享受着旁人跪拜跟供奉,而自己却得拿起兵刃帮他们护庙保院,丝毫不被信徒当成回事就罢了,他日若因此造就杀孽,死后不得登上极乐世界,不得往生与轮回善道,这罪过到底是应该算谁的?”
苏澈摇头道:“过于偏颇。”
叶屠苏道:“怎么能叫做偏颇,我难道一定说错了?有人偷盗犯了过,却不知其家有八十老母等着买药,有人暴行杀人犯了罪,却不知死的那人曾灭了其实全族三百口,这世间一切,多流于表象。”
“这位施主说的倒是不错。”两人的声后忽然传来声音道:“这世间一切,皆不过是表象而已。”
两人回头,便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麻衣老僧,笑盈盈的向着两人微微点头,忽然的矮身拨开泥土,露出几片新叶。
“你看,这世间诸事便如此叶,常隐于泥中,若拨不开这泥,便看不到这叶。”老僧向着叶屠苏笑笑道:“这位施主看的很透彻。”
叶屠苏笑着道:“你看,连大师都说我是对的。”
苏澈不理会叶屠苏那得意的嘴脸,坐在那老僧的跟前,袍袖在身前一抚,那地上便凭空多出一张矮几,上面摆放着茶具。
“大师,请喝茶!”
那老僧笑笑,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青枣放在矮几上道:“我这里未有好茶,便请两位吃几颗枣儿吧。”
叶屠苏也不客气,坐在那矮几前,随手丢了颗枣塞进嘴里,便脸露苦涩,呸的一声将那青枣吐了出来。
“该死的!”叶屠苏道:“好难吃,又涩又苦!”
那老僧爽朗的笑起来道:“施主,你刚才还说过凡事不可皆看表面,现在怎地也犯了这错?”
叶屠苏一楞,那老僧将那青枣又递过去一颗道:“还吃么?”
叶屠苏赶紧摇头道:“打死我都不吃了。”
老僧笑着抓起一颗青枣咬了一口,吃的汁液飞溅道:“很甜的!”
叶屠苏道:“老和尚,你晃点我?”
老僧笑着道:“施主可以再吃一颗尝尝。”
叶屠苏抓起那青枣咬了一口,却是甘甜异常,带着淡淡的清香,口感爽脆可口,好吃极了。
老僧道:“做人切记不可被表现迷惑,眼睛见到的东西并非一定真实,但是,你若不试试,却又怎知那表现是真是假?”
叶屠苏沉默片刻,垂首道:“受教了。”
老僧点点头,随即喝了口茶道:“还未曾问两位施主从哪来。”
“从来处来。”叶屠苏抢着回答道:“要到去处去!”
老僧笑道:“这算怎么个回答,来来去去的又是何地?”
叶屠苏挠头道:“不对呀,老和尚,你这反应不对呀。”
老僧道:“有什么不对的?”
叶屠苏道:“你现在应该死乞掰咧的想收我为徒,然后大口夸我跟佛有缘,说我刚才的话内涵禅机,颇有佛性,我要是不乐意剃头当和尚,你还得死皮赖脸拉着我,告诉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红尘俗世不该缠绕自身之类的。”
老僧失笑道:“那施主刚才那话里有禅机么?”
叶屠苏道:“大概有吧?好像得道高僧都这么说的。”
老僧道:“禅机是悟的,而不是说的,施主若悟到了禅机,话里自然有禅机,若悟不到禅机,话里自然没禅机。”
叶屠苏叹口气道:“看来我与佛无缘,但我很高兴,因为不用剃光头了。”
苏澈瞪了叶屠苏一眼,老僧再道:“两位施主不愿说从何处来,我便也不问了,只是不知道两位施主来次所为何事?”
这回不待叶屠苏说话,苏澈便抢着道:“修佛!”
老僧指指远端的佛像道:“佛就在那里,金身也未掉漆,还好的很呢,我看就不用修了。”
苏澈沉默片刻道:“不行么?”
老僧摇摇头并不答话,而是看着叶屠苏道:“你可知何为众生?”
叶屠苏道:“天下万物生灵皆为众生。”
老僧道:“那你可知佛家真谛是什么?”
叶屠苏试探道:“普度众生?”
老僧点点头,遂又道:“那你觉得普度众生如何?”
叶屠苏脸露犹豫之色,老僧笑着道:“百无禁忌,但说无妨!”
“这不是扯淡么。”叶屠苏道:“普度众生?谁去普度?佛主么?和尚么?那些和尚自己都是众生,他连自己都普度不了,有什么能耐去普度别人,佛主倒是有这般的大德,可大家全都信佛了,吃斋了,修佛了,这世间那么多事情谁来做?庙里的和尚不用人养呀?那香火钱还要不要了?归根结底也不是普度的问题,而是很多事情都不对,四大皆空不对,这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全空了哪叫世界,众生平等也不对,鸡,鸭,鱼,这些都是众生,可都得被人吃,对它们而言哪里平等了?对了,佛家是不是有位大能叫须菩提?”
老僧点点头道:“须菩提乃佛宗大能,曾有豪言,宇宙中一切森罗万象,好象都映现在我心中,可是,我的心中又像空无所有似的,假若世上没有大智大觉的圣人,谁也不够资格来和我讨论解脱者的心境,谁也不明白我心中的世界。”
叶屠苏道:“我倒也知道一个须菩提的故事,说是须菩提年幼时便具慧根,他出行时见人穷困,便将自己的衣物钱财都送给他人,结果自己赤身裸体的回到家中,须菩提的父母很不高兴,须菩提便言,在我心中,觉得世间上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一切人好象和我同一个身体,人是赤裸裸的生下来,为什么赤裸裸的就不好呢?把自己的东西给人,人和我有什么不同呢?这就是须菩提的空,但我觉得这空不对,衣服跟财物就在那里,无论你给不给,总归是在那里的,从来就没有空过,何况,不是说众生平等么,拿了衣服的人会不会更想要钱财,拿了钱财的人是不是会更需要衣物?本来你不给,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你既然给了,拿到衣服的会不会觉得拿到钱财的赚到了,自己却受了不公?所以,这世道没有四大皆空,也没有众生平等,要皆空就得不争,可是人就得争,而想要平等,那得先让女娲造人的时候将所有的人都给造成一模一样再说吧,生来美丑,生来贫富,这些都是不公,既有不公,便不可能平等。”
老僧笑着看向苏澈道:“你看,佛不用修的。”
苏澈叹息点头道:“辛苦大师了。”
一个只相信自己是对的人,是绝对修不了佛的,一个只相信自己的人,也普度不了众生。
老僧再笑,用手指捻起最后一颗青枣送进嘴里,随即双手合轻吟一声佛号,那身子便莫名的消失在那摩诃娑罗树下,仿佛一切皆为幻,那老僧从未出现在叶屠苏跟苏澈眼前过。
苏澈帮叶屠苏倒上茶道:“你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叶屠苏道:“什么机会?”
“打赢白云京的机会。”苏澈道:“我早先便跟你说过,白云京自称天上,那天上白云京的名号并非白叫的,他虽然没有迈过那扇门,却极有可能已经看到了天道,既然能够看到天上,自然也能够站到天上,而修佛却是恰恰相反,修佛修的是天下,修的是人间,修的是众生,那芸芸众生之念,便是佛之所在,若你能修佛,凭着这世间众人,也非不能斩一斩这天,而且,你斩不断红尘,你便只能在红尘间,众生也在红尘间,修佛对你而言本是最好的抉择,可惜,你修了不了佛。”
“修不了便修不了。”叶屠苏倒是很看的开,揉揉自己的头发道:“其实,我蛮舍不得这三千烦恼丝的,再说了,我要是当了和尚,你难道想让我女人守活寡不成,而且,我可是为了锦罗衣才打算向白云京开战的,结果跑来当了和尚,你不觉得好生无稽?”
苏澈遥望一眼那佛国,叹了口气道:“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