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的雾气,总会让人的神智变得模糊。
孙小小半跪在佛团上,他的前面盘腿而坐的无戒脸上带着安静的微笑。无戒的身后,是金色的佛像,那佛像的的脸上,也带着安静的微笑。
可是,孙小小的心,却无法安静。
那把随身而带的刀,已经放在白虎堂。
那是把奇怪的刀,神刀门的刀。
那是数百年前,一群海盗从深海中得到一块黑铁锻造。
那一块黑铁,坚硬无比。在炉火中煅烧百天,依然无法融化。所以,铸刀之人只能借着烈火的钢热,将那黑铁打成刀的形状。
那不是把刀,依然是一块铁。无数的沙石,依然无法磨出锋利的削口。过于坚硬的铁,无法成为一把好刀。
可是,令狐世家的人,便是靠着那一块残铁,名震江湖十八会。
原本,孙小小就不喜欢刀。可是,那是令狐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打算用那把刀,为夜水云杀出一片天地。
那是一条曲折辛酸的路,还未走到终点,他便无法再往前迈进一步。
那把刀,被尘封,他的心也随之尘封。
无戒的手中,拿着翠绿的佛珠,静静地看着孙小小。他的脸上,依然是无比的平静,轻声道:“也许,你该喝一点酒。醉了,睡上一觉也许会好很多。”
酒当然是好东西,只要一醉,所有的痛苦都会忘记。喜欢酒的人,都是脆弱的。脆弱到无法承受痛苦,便只有借着酒的麻醉,让自己暂时的忘记痛苦。
孙小小呵呵一笑,道:“一个真正想醉的人,需要的不一定是酒。如果想醉,何必要喝酒。”
无戒点了点头,道:“抓在手里很痛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孙小小低声道:“其实,我该放手。放了,岂不是不痛了。”
无戒道:“可是,为什么你还要抓得很紧?”
孙小小抬头看着无戒,道:“如果那个东西已经钻进了你的身体,若想放开,只有把胸膛剖开,取出心脏,再剖开。”
无戒摇了摇头,道:“其实,并不是那东西不肯走,而是你自己不想放开。”
抓过身边的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道:“就像我,身为佛门之人。如此酒不离手,是要下地狱的。”
孙小小笑道:“其实,真正下地狱的,都是好人。因为,好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无戒摇头,道:“三十年前,我的一个师兄,自八岁出家念佛。他深隐深山修行,四十二年的时间,已然开悟。可是依然无法入禅,一个得道的高僧,只要不是远离喧哗,他便杂念丛生。”
孙小小眉头一皱,道:“为何?”
无戒哈哈一笑,道:“我吃酒吃肉,可是师傅却告诉我,我已经开悟了。那些一直把拂放在心中的人,更多的一世修行,依然无法开悟。你可知道是为何?”
孙小小道:“你不说,我如何会知道?”
无戒轻笑,道:“所有的僧人,都把拂放到了心中。可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佛不是你的心。你心中有佛,自以
得道。其实,心中无佛,才能真开悟。”
孙小小长叹一声,道:“我不打算出家,所以你不用教我这些东西。”
无戒道:“为念而生,为念而死。如果心中无念,也无谓生死了。”说着,慢慢地站起来,笑道:“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孙小小道:“我只是想来问大师一个问题,你可曾了解凡尘世俗的儿女情长?”
无戒笑道:“情之为欲,若无欲,何来情?所有的恩意情份,都是为一己之私。”
孙小小冷笑道:“若是一个人,可以为你去死,那么也是自私的么?”
无戒笑道:“占欲噬心,深至迷失本性。怕死是人之本性,可是若有人可以为别人而死。非旦不是大爱,而是那占有的欲望,已经覆盖了本能。情之所起,无往不深,皆因私欲。若是一个人到死都不放开你,不是自私,那又是什么?”
孙小小猛然站起,摇头道:“大师,你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无戒点了点头,道:“我乃一介出家人,自然是不懂情爱。只是情毒蒙心,最终散失本性。伤人伤己,恶惯满盈呐。”
孙小小目光一变,颤声道:“多谢大师指点,晚辈就此别过。”
无戒道:“孙少侠,此时天已近黄昏,不如稍作休息,等明日一早在上路不迟。”
孙小小摇头道:“我必须得赶回丐帮,老酒鬼的一世心血,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上。”其实,他担心的是夜水云。丐帮存不存在,根本就不重要。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会灭绝,可是乞丐断然不会。
无戒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夜色多蕴阴重,不宜赶路。你还是住上一宿,明日再作打算罢。”
孙小小哈哈一笑,道:“我自小漂流江湖,曾经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难道大师还怕我受了风寒不成么?”
无戒摇头道:“老衲见少侠面色阴暗,绝非吉像。所以,还是不要离开的好。人生春秋无数,何必急在一时?”
孙小小冷冷一笑,道:“我只是担心,夜水云会有危险。她孤身一人,落脚的地方只有丐帮。我若是不帮她,天下无人能帮她了。”
无戒的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道:“小小,你已经明白了。人生,涣如风云,变幻本无定数。夜姑娘是个善良的人,结善良之人,无论是敌是友,都是件幸运的事情。”
孙小小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大师了。”
说着,转身大步地朝着门外走去。
无戒看着远去的孙小小,脸上露出一无奈的苦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孙小小的身上,带着令狐风的那股正义和善良。可是,却有着叛逆的固执。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固执,会成为致命的缺点。
门外传来沉重的钟声,无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到佛团上。
一个青色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吹到无戒的面前。
独孤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轻声道:“师傅,孙小小呢?”
无戒闭着眼,轻叹一声,道:“走了。”
独孤秀急道:“他怎么能走了,
我姐姐呢?她还好么?”
无戒道:“你性格依然如此浮躁焦虑,好也变成不好了。”
独孤秀坐到无戒的面前,低声道:“我只是不放心姐姐,我想她。”
无戒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独孤秀,道:“你的心中,是想着夜水云,还是想着仇恨?”
独孤秀眉头一皱,道:“思念一个人,与仇恨有关么?”
无戒笑道:“能让你如此记挂着一个人,若是因为仇恨,恐怕那个人不会太好。”
独孤秀脸色一变,道:“难道,姐姐出了什么事了?”在独孤秀的心中,夜水云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因为,她一生的希望,都在夜水云的身上。
无戒摇头道:“这个你放心,自古邪不压正。夜水云的善良,能战胜无数的劫难。”
独孤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笑道:“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说着,凑到无戒的耳边,笑道:“只是,你那无中生有,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用。我若是练成了,恐怕也变成普通人了。”
无戒道:“你变成普通人,岂不更好?”
独孤秀摇头道:“我想回去了,在这里,非僧非俗,我都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干什么?”
无戒轻轻地摇头,道:“孙小小急着回去,难道你也等不到天明了么?”
独孤秀笑道:“也许,我没有他那么心急。我可以等到明天在动身不迟。”
无戒苦笑着摇头,道:“老衲心中有股不祥之兆,只希望孙小小能平安回到丐帮。否则老衲无颜以对令狐风的亡灵呐。”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你说孙小小赶往丐帮,会走那条路?”忽地,皱纹横生的脸上上浮出一片惊色。身为高僧的他早已经入禅,泰山崩塌而不乱于心。可是心中,在无戒大师的心中,竟然有一股莫名的恐慌。
独孤秀沉思,道:“他若是步行,恐怕走的是西南的山林。”那密林虽然荆棘丛生,可是距离要近不少。若是官道,大多曲折环绕,骑马搭车还行。若是步行,恐怕要多走数倍的路程。
无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他能走西南的山林,老衲倒是放心了。”说着,猛地站起身子,沉声道:“我得去看看他。”
独孤秀看着深沉的夜空,道:“你是说,孙小小有危险么?”
无戒点了点头,道:“是的,一定有危险。”
独孤秀点了点头,道:“这样,我们一起动身,从西北的大路走。若是他走的是西南密林,那不就好了?”
无戒点了点头,道:“你留在寺中,我动身前往。他已受了重伤,确实不该让他离开的。”
独孤秀猛地一跺脚,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无戒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如此,就走罢。”
说着,纵身朝着寺外窜去。
独孤秀急道:“老和尚,你等等我。”
从腰上抽出翠竹杖,飞身追了过去。
沉闷悠长的钟声,回荡在寺间。
夜已至深,再过两更,便能看见黎色。
黑暗中,两个飞奔的人影朝着西北的大路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