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走进了华泰殿, 还没进殿门,谢思瑶就明显的感到殿中的气氛与早上不同,她不敢吭声, 只是沉默着走了进去, 然后随着碧鸾对着太后和圣人行礼。
随后圣人浑厚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那个谢大厨?”
谢思瑶连忙低头称是, “小厨正是。”
圣人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是一阵寂静, 谢思瑶握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真是没出息,先前还那样雄心壮志, 如今见了圣人,她怎么又怕了呢?
圣人也看出了她的紧张, 便扬声问道:“你怕什么?”
谢思瑶定了定心神, 恭敬答道:“小厨是敬仰圣人的威严并不是惧怕。”
圣人似乎满意这个答案, 因为他叫了平身,谢思瑶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自觉的站到了一边,圣人却让她走到跟前去。
她不知道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奉命往前走了几步。
“抬起头来。”圣人又用极威严的嗓音命令她。
她便微微抬起头来,直面向圣人的天颜,圣人已经有些上了年纪, 虽然仍旧英姿勃发, 可中间终究是显出了疲态, 她暗暗一觑, 便知道圣人的身体和心情都不大好。
她思虑还在周转, 只听圣人冷不丁说道:“果真是很像。”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谢思瑶起初还弄不明白, 但是一个转念,她便明白过来,她的母亲,曾是御膳房里有名的女御厨,她的一道云中凰更是让圣人都动了心。这样说来,圣人便是说她和娘亲很像了吧。
太后这时也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其实第一次见着孩子的时候,我也觉得像,只是不大确定,如今有圣人这句话,我便是确定了猜测。”
圣人若有所思的点头,继而盯着谢思瑶问道:“你可知道,你的娘亲曾是名冠京城的名厨么?”说完他又兀自一笑道:“你怕是不知道的,那时还没有你,朕都不知道素卿何时走的,也不知她为何要走,只是朕再也没见过她。可是她的那张脸印在我的这里。”说着圣人便指了指左胸,“朕至今想不明白原因,如今你站在我面前,倒像是她亲口在讽刺朕似的。”
圣人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谢思瑶骇然的无以复加,她以为,这么些年过去,圣人本该明白当初她娘亲的难处。皇后做的那一切,都太隐秘了,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圣人还都没有发觉。谢思瑶不禁为自己的娘亲感到悲哀,即便是圣人记了她这么多年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
只是这些她又怎能同圣人说呢?所以她只是木讷的摇了摇头,圣人见她一副清秀的模样,和当年的素卿越发的相像,当年素卿也是这样淡淡的如同一朵白兰站在殿中,那时他注意她已久,可是她全然不知,当她做的云中凰被端上来,他的目光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一晃二十年就要过去了,往事真如过眼云烟一般。
圣人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止不住的咳起来。
太后心疼的道:“皇儿要保重龙体,可不要太累了。”她顿了顿,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说道:“那个赵炎,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怎的身子越养越差了?”
圣人的面色有些不悦,他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太后的话,“母后就不要怀疑赵爱卿了,他为我尽心尽力、殚精竭虑,甚至寝食难安,就为这一点,朕都不忍心苛责他。”
太后听完,心头窝起了一阵火气,这个赵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圣人如此信任他?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赵炎在给圣人下药,可是圣人却不自知,却还要百般维护这般奸恶之徒。
想到这,太后又想起寒食散的事情来,宫中已经流传出了这样的脏东西,圣人却还以为那是赵炎为他炼制的长生不老药,真是可笑!她当年曾以圣人为傲,曾因着他运筹帷幄、精明能干。可是如今眼看着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要被熬干了。
太后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如今只是一个身居后宫的老太太,没有半分能耐可以左右赵炎,只好等待时机,可是她害怕,这时机还不曾到,天下就要乱套了。
“是母后多心了吧,皇儿不要激动,母后绝没有诋毁赵大人的意思。”太后凄哀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默不作声了。
谢思瑶便也明白其中的利害了,看起来这个赵炎确实手段非凡,如今看这圣人都如此袒护他,一般人想是拿他无可奈何乐吧。只是她觉得痛心,精明如圣人,又怎么会一点都觉察不出来赵炎的狼子野心,偏要任他如此胡作非为?
她迟疑着看了一眼圣人,见他眼下有一道极深的清影,于是不假思索的问道:“圣人可是昨夜休息的不好?”
圣人原本在出神,听到她这样问话,便下意识的回道:“何止是昨夜,夜夜都睡不好。不过好在有赵大人给我特制的养精散,我才能够有气力来到这畅安宫和母后说话。”
太后闻言大惊,“皇儿吃的什么养精散?”
谢思瑶也觉得蹊跷,可是不敢多问,只好看向太后。
圣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是考虑了一下,这才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便是这个。”
说完他便从瓶子里倒出一粒黄色的药丸来,谢思瑶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药丸,圣人已经把药丸吞了下去。
太后一阵长呼,圣人恍若未闻,闭眼休息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确实精神了好几分,谢思瑶觉得可怕,那药丸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终于大着胆子对着圣人说道:“启禀圣上,小厨也懂些药膳养生之道,不知圣上可否让小厨看一看圣上的养精散,这样小厨回去以后也可以为太后改善饮食。”
圣人抬抬眼皮看了看谢思瑶,似乎在考量她如何有勇气说得这些话,良久,他轻笑出声来:“枉费你有这个孝心,可惜不是朕不愿意给你,而是因为朕每天也只得两颗养精散,如今第二颗方才就被我吃下去了。”
谢思瑶有些失望,原想着拿到了这药丸就可以回去研究一下的,可是看起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正暗自低头沮丧,谁知圣人竟然说道:“不过朕下次可以给你留一颗,看在你是为母后尽孝的份上。我忙于朝政,无暇照顾母后,你就多帮朕好好照顾太后吧。”
圣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谢思瑶和太后都十分诧异的看着他,圣人却不像是随口一说,他十分肯定的朝着谢思瑶点了点头又道:“当年我原本都拟好了封赏你母亲的圣旨,可惜一直没能送给她,如今正好送给你,也算是圆了朕的一桩心事。”
他说完便叫福公公,方才在厨房对着谢思瑶横眉竖眼的福公公便哈着腰走上前来,恭敬的站到了圣人面前,“圣上宣老奴何事?”
“去御书房,将朕书架最上面的一方盒子拿出来,将里头的圣旨颁给谢大厨。”
福公公谄媚一笑,道了一声嗻,便急匆匆的去了,谢思瑶觉得难堪,可又觉得没法推辞,再去看圣人,只见他眼神飘忽的看着桌角,心事重重的模样。
“圣人,太后在这畅安宫中经常担心你的起居饮食,作为一个母亲,太后十分想念您,更希望你万事都好。”谢思瑶斗胆说道。
圣人的脸色没有变化,他慢慢的嗯了一声,“朕都知道的,是朕亏待了母后,是朕愚昧。”说完他无比萧索的看向太后,“母后,你是不是怪儿臣?”
太后心疼的直抹眼泪,桂枝连忙上去帮她拭泪,她攥着帕子看向圣人,“母后哪里会怪你!母后只是心疼你罢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母后的好孩子。母后……怎么舍得怪你?”太后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已然泣不成声了,圣人面上露出愧色来,他颓唐的弯下腰,扶住太后摇摇欲坠的身体,诚惶诚恐的道:“母后,是皇儿不孝。还请母后爱惜身体,不要为皇儿太过操心了。”
说话间,福公公已经回到了华泰殿,他看着殿中这副景象,踌躇着不敢进门,圣人见了,摆摆手让他进来,他这才抱着圣旨走到了谢思瑶面前。他那眼神去看圣人,圣人便摇头说道:“宣旨就免了,直接把圣旨给她吧。”
谢思瑶连忙跪下来,双手去接圣旨,圣人看了她一眼,便道:“朕乏了,起驾回宫。”
说完他便越过还跪在地上的谢思瑶,径自走出了华泰殿。
太后蹒跚着跟到门口,终究是老泪纵横:“我的皇儿,母后真为你心痛……”
谢思瑶这才起身,也上前扶住了太后,“太后,您切莫伤神,身体要紧。”
安平郡主也从偏殿走了出来,她轻巧的伏在太后膝上,软声软语的说道:“皇祖母,你不要难过,安平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众人又劝了好一会,太后这才缓和了心情,她拉住安平郡主的手冲着谢思瑶说道:“这便是你中意的谢大厨,如今我将她安排在宫中,你可满意么?”
安平郡主笑的恬淡,她用力点了点头,“谢谢皇祖母,安平很开心。”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谢思瑶莞尔一笑:“谢大厨,你在这宫中可还顺心么?”
谢思瑶看着熟悉的面孔,当年那个伶俐娇俏的小风如今已是仪态万方亭亭玉立的安平郡主了,她裣衽施礼道:“小厨拜见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的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落寞,不过很快便消逝了,她熟络的拉起谢思瑶的手道:“看你这样子,便是过的不错了,这样便好,我就能以后常吃到你做的菜。以前我总是为你试菜,如今好些时日不吃你做的菜,舌头也觉得委屈了。”
听到她这样说,太后终于露出了笑颜道:“傻孩子,舌头哪里还会委屈的?”
安平郡主脸上一红:“皇祖母,您就别笑话安平了罢!”
太后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连连点头:“好好好,哀家不笑话你,哀家为了不委屈你,可不就让谢大厨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