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怪异,几个月的战场生活已经让我养成了听到枪炮声就缩起脑袋找掩护的习惯,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一动不动,因为我是一具“尸体”。
耳边到处都是呼啸而过的子弹和破片,有些子弹打在我身旁的石头上,溅起的碎石飞到我的棉衣上发出“扑扑”的响声,虽说没有人会将我这具“尸体”作为目标,但是只要随便有一颗流弹,都能让我原形毕露或者直接让我一命呜呼……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作仗双方的枪法都准些。
在志愿军发起进攻之前我就知道这不容易,但是却不知道这死亡的威胁是这么恐怖,我几次都生起了缩回脑袋躲藏到石头后面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把这个欲望强压了下去。
“轰……”一枚手榴弹在我附近爆炸,泥土和碎石像雨点一样悉悉簌簌地往我身上掉了下来,弄得我脸上又痛又痒,这都让我本能的想伸出手去抓,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心中暗自庆幸在附近爆炸是志愿军的手榴弹而不是美军的手雷,否则这下打中我的也许就是致命的弹片。
“杀……”战士们大吼着向山顶冲锋,美军阵营也展开了猛烈的还击,而我则正好处在交仗双方的中间……
让我有些意外的其它三个方向也有枪炮声传来,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其它方向就算不进攻,也要安排人手佯攻以分散敌人的兵力,否则敌人完全可以将大部份兵力集中到这个方向,那无疑将会给志愿军造成更大的伤亡,也增加志愿军突破敌人防线的难度。
但是这样,那美国佬的狙击手万一不过来呢?我不禁在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其它方向也有志愿军进攻,他就完全有理由不跑到这个狙击位,毕竟他们其中的一项任务就是守住高地下方的公路桥。
我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如果一枚手雷丢到了我的旁边,我是躲呢还是不躲?再这么下去,只怕那狙击手还没有来我就要被流弹打成一具真正的尸体了。而且就算没有成为真正的尸体,呆会儿志愿军战士们说不定还会把我当作“尸体”给背了下去,那还不是冤枉……
“唉!还是算了吧!”想到这里我不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能等到那个狙击手的机会实在太低了,犯不着为了这个就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但就在这时,美军阵营里依稀传来了几声M1步枪的枪声,因为美军人手少的原因,所以他们带的武器大多是连发的机枪、冲锋枪,这几声步枪的声音在这其中显得有些突兀,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就是从我所猜测的狙击位那个方向传来的。
这时我才认识到,要做为一名成功的狙击手,忍耐也很重要,否则这下只怕就要功亏一篑了。
我缓缓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朝那个狙击位望去,不敢睁得太大,据说这些长期训练出来的狙击手都有点心灵感应,能感觉到潜在的危险。
透过硝烟弥漫的夜色,可以看见前方的那个狙击位里,依稀有一个黑影趴在地上朝志愿军射击,我很想朝志愿军的方向看看,好确认他是不是那个有着爆头习惯的狙击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打算,我不想千辛万苦地等到了这一刻,还让他给发现了什么。
于是我决定动手,但可恨的是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脑袋,也没有一点点钢盔的形状,我想他戴的是黑色贝雷帽,而且脸上也涂着油彩,所以在黑夜里只看到漆黑的一团很难确认哪里是他的头部。
我手上的是三八大盖,打出一发子弹就要拉一次栓,所以我必须一枪致命,他不会给我机会打出第二发子弹的。
我想根据他枪口发出的火光来确定他的头部,但让我奇怪的是我根本就看不见火光。随后我很快就想到,M1C狙击步枪原本是有配一个消焰器的,这么说面前的这个家伙肯定就是那个狙击手错不了了。
于是我就慢慢地等着,等着……
随着“铿!”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M1步枪打完子弹后弹出弹夹时特有的响声,接着只见那个黑影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更换弹夹。会动的地方应该是手,于是我终于锁定了他的脑袋,接着想也不想,操起手中的那支三八大盖用最快的速度朝那个位置瞄去,接着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射出那发子弹后我一把就丢掉了那支破枪,缩回脑袋后把藏在石头后的狙击步枪紧紧抓在手中,这时才有了点安全感。
开玩笑,那些美国特种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打掉了那个狙击手,我这个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尸体”突然活了起来,也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果然,只听一阵密集的“哒哒……”声,一排排机枪子弹打得碎石乱飞,我想要不是躲得快的话,这回只怕就要被打成筛子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藏在石头后的还有另外一名志愿军战士,这名战士脸上有一块杯口大的伤疤,似乎是被弹片削掉了一块肉,里面的白骨都依稀露了些出来。这让他看起来很恐怖,如果不是穿着志愿军的棉衣棉裤,我几乎就要以为他是来带我下黄泉的黑无常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阴寒阴寒的充满了鄙夷,似乎是在对我说:“你丫的还装死,咱志愿军队伍里有你这么个胆小的人算是丢人丢到家了,这要不是看你还有在打枪,我他妈的就毙了你!”
看他手里抓着步枪两眼紧紧地盯着我的样子,似乎我只要稍微有点逃跑的念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一枪就把我给崩了……
我不由苦笑了一下,这千辛万苦地在战场上趴了那么久打狙击,若真要让自己同志当作逃兵给崩了那还不冤枉,死了还要落下个胆小鬼的名声。好在那位同志似乎也不愿多跟我计较,用手指在我面前点了两下算是警告,然后抓起步枪就冲了出去。
“砰!”的一声枪响。
这名志愿军战士才刚冲出去就倒在了我的面前,头部中弹,脑浆迸裂!
王八蛋的!那个狙击手还没死!
我想也不想就从石头的另一面飞扑了出去,还是在那个狙击位,在瞄准器里一个举着步枪的黑影清晰地暴露在我的面前,他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发现了我,马上转动枪口朝我指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砰!”一颗子弹从我的枪口飞射出去,只见他的脑袋一歪就再也不动弹了。
躲回石头里再看看那名疤脸战士,早就没气了,头上一片血肉模糊让我不想再多看一眼……
我知道是他救了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他让我成功地打掉了那个美军狙击手。我第一枪不但没有打中那个狙击手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当我躲进石头时,那个狙击手一直就在外面等着,等着我冲出去的时候给我致命的一枪,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冲出去的却是另一个人,事实上我也没有想到。
美军阵营上的火力似乎顿了顿,也许是他们发现自己的狙击手竟然被击毙了吧,而且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击毙他们狙击手的人,竟然是一群原本他们不放在眼里的、装备不是在同一个档次上的中国军队……
美国是一个充斥着传统个人英雄主义的国家,他们在希望自
己成为英雄的同时,还会在心中树立一个英雄的形像,而一旦这个英雄在他们眼前倒下,那对他们心理和士气上的打击,绝不只是损失一个狙击手那么简单的。
在进攻中的志愿军战士,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就感觉到压力减少了许多。
四周很快就响起了军号声,在各面佯攻的志愿军战士全都大喊着朝山顶上冲去,炮手们也架起了迫击炮,朝山顶射出了一发发炮弹,美军很快就淹没在志愿军战士们的钢铁洪流之中。
我没有冲上去,美军训练大兵时有句话:近身肉搏就是冲锋枪加手榴弹,对他们来说,现代的战争似乎没有再比这更近的肉搏了,所以他们一向都不重视更近的肉搏——拼刺刀!甚至这些特种兵装备的冲锋枪和机枪都没有刺刀托。
所以一旦被志愿军冲破了防线到了拼刺刀的距离,他们就根本不是对手,就算号称打前锋的特种兵也一样。
我只是尾随着队伍跑到了那个被我打死的狙击手的面前想看看他的样子,但是我没能如愿,因为一颗子弹正中他的鼻梁,把他那张涂满了油彩的脸打得稀烂。
子弹这东西,不是说子弹多大打的洞也就多大,稍有军事知识的人就知道,它是高速旋转着打出去的,一旦碰到骨头后会改变方向,有时打进去就一个拇指大的眼,出来时就是拳头那么大的洞。
看着那名狙击手的死状,我不由暗叹一声,被这家伙击中头部而亡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了,没想到他自己最终也是这样死的。
现在唯一能证明他狙击手身份的,似乎就是他手中的那支带着消焰器的狙击步枪,不过这把枪很快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本来我还想把他那支枪上的消焰器拆下来留给自己,但是当我发现那上面的瞄准镜竟然有四倍的放大倍数时,我就打定主意直接把两支枪交换下。反正两把枪都差不多,哪把是我自己的哪把是缴获的,那还不是我说了算。
接着再把他身上的弹夹和食物搜刮一空,就提着枪朝山下走去。
“痛快,打得痛快!”还没走进团部我就听见张团长的笑声,照想也是通讯员把战局已定的消息告诉他了。
“崔同志!”刚要走进团部却被一声叫声给拦下了,回头一看却是小石头。
小石头想必是一直在这等着,这时一看见我就心切地跑上来问道:“怎么样崔同志?打掉了吗?”
“那还用说!”我带着胜利的微笑扬了一下手中的狙击步枪。
“俺就说你一定能行!”小石头高兴得跳了起来,但随后很快就一脸迷糊地看着我手中的步枪……
晕,这小家伙一定是认出这把原本是我的步枪了,我不禁苦笑一声,亮了亮背在身后的另一把步枪,小声对他说了一声:“别乱说……”
看着小石头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才放心地走进了团部。
纪律啊纪律,若是被发现我再次私下捞好处,说不定还会被扣上“资本主义的尾巴”这顶大帽子了。
“打得好!”当我把那支狙击枪交给张团长时,他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崔同志,当我得知部队成功的攻上了山顶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成功了,打得漂亮!”
接着张团长又拿着那把狙击枪在手上把玩了一阵,随后才摇头叹息道:“没想到就是这么区区一支步枪,却能在战场上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损失了许多干部不说,还搞得我们整支部队都手忙脚乱的!”
“是啊!”另一个看起像是团政委的人点头说道“我看什么时候咱们也该组织这样的一支队伍了,哪天再碰到这种情况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好主意!”张团长点头赞同道:“这个建议要向上级反映下,而且我觉得让小崔同志来带这样的一支队伍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着张团长又指着我说道:“小崔同志,到时候你可别把本领藏着揶着哦!”
“唔,这个……不会不会!”被张团长这么一说我都不知怎么回答好了,心想如果真有这样一支部队其实还真不错。只不过是我自己,好像是什么都不会,在战场上的那些似乎都是天生的,要真让我带这样的一支部队我还不知道要教些什么了。
拒绝了张团长挽留的好意后,从团部走出来时天已经快亮了。我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自己的阵地,否则我就有可能要面对敌人的飞机或大炮的火力封锁,他们也许会把我当作一个通讯兵,一个要向前沿阵地传达命令的通讯兵,为此那些飞机会为了我一个人而不惜扔下成吨的炸弹。
为了不浪费美国纳税公民的金钱,所以我独自一人背着枪朝自己的阵地走去。
走上公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很久很久没有独自一个人出来散散步了,虽说远处还会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枪炮声,但是洒落在我肩膀上的月光和晨曦照亮的白雪,还是让我有一种漫步在家乡的公路上的错觉。
我的家乡很少下雪,记得有一年过年时下了雪,几个兴奋不已的小外甥愣是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一起走上了雪白的公路,一起走进了湿漉漉的田野,就像眼前看到的一样,只是少了几个追追打打的小孩!
我突然生起一种想要走进路边的雪地里打几下雪仗的冲动,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浪漫,不是因为没有打雪仗的对像,而是担心对像太多、太真、太激烈……
美军在撤退时沿着公路埋下了数不清的地雷,公路上的地雷要么被志愿军踩爆了,要么就被排除了,但是公路两旁的地雷却在冰天雪地下孤独地守候着,它们通常会用最热烈的方式来迎接问候它们的人。
而我,绝不会这么没礼貌的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去打扰它们。
当我回到自己熟悉的阵地的时候,大部份的战士都已经在睡梦中了,自从知道要防御美国佬的进攻,大家都很自觉地再次把生物钟调整为在夜里睡觉。
因为不想吵醒同志们,所以就忍着大家的脚臭味摸进了坑道,接着在黑暗得没有一丝光线的坑道里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铺开床躺下。
但是刚找到了一块地,还没等我解下背上的行军被,突然就有一个人在背后抱着我,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一把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军刺贴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俺是俺……”我赶忙大声叫唤着,终于意识到这么偷偷摸摸地钻进坑道是件很危险的事。
“是崔营长……”有人认出了我的声音,背后按着我的手很快就跟着松开了。
这时有人划燃了一根火柴,正好让我看见虎子正急急忙忙地把军刺藏了起来。
“成啊虎子!”我摸了摸还凉嗖嗖的脖子,心有余辜地说道:“差点就给俺放血了是吧!”
“哪……哪敢哩!”虎子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说崔营长,你不是出任务去了吗?咋这时候回来哩?俺还以为是反动派摸洞来了,幸好俺是想抓个活口,要不然……”
说到这虎子突然明白说错话了,赶忙收住了口,反倒把我吓了一大跳——原来这家伙还是想捉个活的,否则以他喜欢扭人脖子的习惯,说不准刚才就给我来这么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