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好”三十八军的战士走上前来问候道。
“你好”我点了点头,但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对我们放下戒心。这不?十几名战士呼啦一下,就把我们给包围起来了,似乎是怕我们逃走。
“哪位是崔伟同志”为首的是一名精瘦,面容黝黑的战士,说话时表情严肃没有半点感情色彩,一看就知道是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老兵。
他虽说没有像其它战士一样端着枪,但右手却始终按在腰间的盒子炮上,似乎随时都会把它掏出来指着我们。
“同志”看着三十八军的战士这种态度林晓绪就有些不乐意了,他站起身来说道:“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这样吧我们中了伪军特务的埋伏,都差点没命了。再说了……”
林晓绪指了指我说道:“这位就是在上甘岭指挥我军大败敌人几个王牌部队的崔参谋长。你,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刚才听你们的介绍……”精瘦老兵不为所动,继续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我们说道:“刚才你们还说是180师538团的崔团长,这会儿怎么又说是崔参谋长了?”
“哦是这样的”我站起身来解释道:“我原本就是180师538团团长,后来因为前线需要,所以暂时调任45师135团任参谋长,最近180师入朝参战了,我也就归队了。不想在路上遭到伪军特务的伏击……这不?就成这个样了”
我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周围零乱的尸体。
听着我的解释合情合理,老兵的眼神也跟着缓和了些,但他还是对我们说道:“对不起同志现在伪军特务活动十分频繁,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你们还是跟我走一趟吧等证实了你们的身份再上路”
“你……”林晓绪刚想冲上去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跟你们走”我对那名精瘦战士笑了笑:“我们的车已经被炸了,还有一名同志受了伤需要救治,你们就是不让我们去,我们也要跟着呢”
“嗯”精瘦战士点了点头,戒心又少了几分,但对我还是没有好脸色。
见此我不由暗叹这伪军的特务还真是为祸不浅,不但会给我们造成这样那样的损失,还让志愿军内部识别起来都有了不少麻烦。
我正想着的时候,躺在地上的王新合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崔参谋长,你这就叫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冤家?”听着我不由一愣,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跟三十八军的战士会是哪门子的冤家。
“那还不是?”王新合笑道:“人家在伪军面前吃了亏,不但没打胜仗,还让伪军给打出了个白马师。可没过几天,这白马师就在上甘岭让你们给打了个差不多全军覆没,你说这人家面子上能挂得住吗?你报出崔伟这名号还能讨得了好?“
精瘦老兵被王新合这么一说,黝黑脸腾的下就红了,整张脸在这月光下一看就跟关公似的,其它的战士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王新合得理不铙人,继续挖苦道:“再说了,人家三十八军好歹也是一个王牌军,在他们防区里让伪军给设下了埋伏都不知道,还差点就让伪军把咱们鼎鼎大名的参谋长给抓走了,结果还是参谋长大显神威让伪军吃了苦头,你说人家能服气么”
“你糊说些什么?”
我知道王新合说的八九不离十,这志愿军部队不管是什么部队,最看重就是荣誉。更何况三十八军还是被称作万岁军的王牌部队,可我却间接的让三十八军大失脸面,那他们会给我好脸色才怪了。
不过我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些是不能这么个比法的,上甘岭是我军占着地理优势等着敌人来攻,而白马山是敌人占着地理优势等着三十八军的去攻。这一来二去的相差何止千里,虽说三十八军在白马山打得的确不怎么好,但我相信,如果是他们防守上甘岭的话也会打得跟我们一样好,甚至比我们更好。
于是赶忙打断了王新合的话:“人家三十八军的同志是公事公办,哪会像你那么小鸡肚肠。再说,咱们都是**同志,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哪里还会分什么彼此,别瞎说”
听着我的话,老兵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王新合也知趣的闭上了嘴,但嘴里又忍不住地发出了他招牌似的“嘿嘿嘿……”的笑声,那笑声说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只笑得三十军的战士个个都尴尬不已,却又没人出声反驳。
志愿军的部队就是这样,仗打得不好那就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们从来都不会为自己找这个那个借口推托。即使别人批评、嘲笑也都是硬顶着、忍着。不服气的话,就憋足了一口气,等下回打仗的时候,从敌人那把面子给抢回来。
这就是在志愿军部队里常说的打“翻身仗”,也就是这面子不是在嘴上说的,而是靠战士们用生命、用鲜血、用功勋去换回来的。这似乎都已经成了志愿军部队的传统了,而且上级也觉得这有助于提高战士们的士气,能够让战士们更团结、更有力的打击敌人,所以也支持这种传统。想当初,我们180师何尝又不是这样。
所以,三十八军的战士虽是心中有气,但却什么也没说,把一口气硬生生的往肚子里吞,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走”愣了半天,为首的那名战士才一挥手,铁青着脸吐出了这一个字。
“是”战士们应了声,就捡武器的捡武器,抬担架的抬担架,甚至把伪军特工的尸体也给抬上了。
只是……他们被王新合这么一阵抢白,那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打扫战场上的时候就难免会做一些大动作。有的用力把敌人的步枪扯下来,有的给呻吟的伪军补上一枪,最绝的还是那两名抬着王新合的战士,跑起来故意蹦蹦跳跳的……
王新合也是个硬汉,在担架上疼得吹胡子瞪眼的但就是不吭声,直到我和林晓绪两人客气的把担架给接了过来,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小声地对王新合说了声。
“嘿嘿……”王新合又笑了起来:“俺天生就这一张臭嘴,到哪都得罪人要不……现在至少也跟参谋长一样,该有个团长当当了吧”
“唉”我不由叹了一口气,还真拿这个王新合没办法。不过,今后他似乎没法再在部队里得罪人了……
跑了一阵,我心里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他们就这样背着尸体跑?这样跑下去任谁也受不了,除非他们的驻地离我们很近。不过这也不对,如果近的话,他们应该早就赶到才对。
我正疑惑着,队伍在公路上转了两个弯,几辆军车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他们是开着车来的,但为了不过早的暴露目标,这才隔远了下车步行朝我们靠近。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了。
战士们七手八脚的把伪军尸体抛进最后一辆汽车的后车厢里,我们也被“押”上了另一辆汽车。战士们的动作很快,也很有默契,不一会儿就忙完了。接着随着“隆……”的一声,汽车就启动了缓缓朝黑暗中开去。
车厢里的气氛很怪,王新合躺在车厢的正中间,我和林晓绪两人分坐左右照顾,其它的就全是三十八军的战士。
我心里是觉得没什么,但三十八军的战士却似乎像是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他们时常把目光投向我,但是当然转向他们时,他们却又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赶忙把目光移到别处。为首的那名战士就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我似乎能理解他们这时的心理,他们是又想听我说上甘岭的事情,或者说想认真看看我这个英雄,但在面子上又过不去的那种
这时代的战士太可爱了,心里想什么马上就表现在行动上。
沉默了良久,为首的那名战士才睁开了眼,叹了一口气后给我递上了一根烟:“崔……崔团长我是339团7连连长徐成峰”
我不由一笑,接过烟说道:“我是伪军特务李承晚……”
战士们听着我这话不由一愣,接着哄的一声就笑成了一团,气氛顿时就缓和了许多。
“这玩笑不能乱开”徐成峰笑着说道:“你就不怕我们当真把你当作特务给毙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烟:“你如果真把我当作特务,就不会给我这个了”
随后我又疑惑地问了声:“为什么突然又相信我们不是特务了?”
“我不是傻子”徐成峰苦笑了一声,盯着王新合说道:“你们如果是特务,哪里还敢像这位同志一样把我们给骂得狗血喷头”
“嘿嘿嘿……”王新合又笑了起来:“这么说还是俺骂得好喽”
“你的批评是对的”徐成峰点着头:“咱们三十八军的也不是孬种,仗打得不好咱们不会抵赖。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笔帐从敌人那讨回来”
“就是,一定要讨回来”
“要把咱们三十八军的面子争回来”
……
听着徐成峰这么说,战士们也纷纷挥起了拳头发誓,看得我不住地点头头。
“好样的这才是**军人的作风”我拍了拍徐成峰的肩膀。
“参谋长,我要谢谢你我们要谢谢你”徐成峰伸出手来与我握了握。
“谢我?谢我什么?”我不由疑惑地问道。
“白马山……”顿了下,徐成峰就沉重地说道:“咱们在白马山牺牲了很多同志,你们替我们出了口气,替同志们报了仇……”
我点了点头,想找些话来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汽车吱的一声,就停了下来,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跳出了车厢。
“崔团长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徐成峰再次握了握我的手,指着林晓绪和王新合说道:“这两名同志就留在这里养伤,我安排一辆车送你回部队,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因为急着想要回到部队,我也就不再拒绝了。
“崔,崔团长”林晓绪闻言就挤了上来,搔着脑袋迟疑地说道:“俺跟你商量件事……”
“说吧”我点了点头。
“你看……能不能把我调到你的部队”林晓绪涨红了脸说道:“俺想当你的兵,俺要上前线打仗,俺爹娘说……”
“林晓绪同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活着回去照顾你爹你母亲,这比什么都好”
说着也不管战士们的眼光,转身就爬了上汽车。
“再见再见”战士们在汽车后不断地与我挥着手送别,我也朝他们挥着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场面,我在现代时在电视、电影里经常看到,那时的我只会以为这场面很土、很幼稚。现在才知道,这里面包含的是怎样的一种战友之情。虽说我和徐成峰他们可以说认识还不到一个小时,但却是一见如故,这时离别竟然就有了不舍的惆怅……
平壤距文登里不远,事实上平壤距朝鲜的前线的任何地方都不远。平壤就像是朝鲜的一个神红中枢,不管是什么地方,要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的话,大多都要先回平壤。
事实上平壤的地势并不险要,甚至它还连着平康平原,美军的机械化部队很容易顺平康平原直逼平壤城下。但就算是这样,它还是成为朝鲜的首都,其原因就是它是整个朝鲜的交通中枢。一旦失去了它,几乎就可以说控制了大半个朝鲜。
西阳里就在平壤附近,这让我少了折回平壤的时间,所以我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在第二天天亮前就来到了文登里。
文登里,这又是一个留着我记忆的地方。
我还记得,当初还在四十军的时候,敌人正是在这里利用文登里的平原地带发起了坦克劈入战,我们也正是在这里第一次学习使用反坦克手榴弹,紧接着就现学现用,用我们的血肉之躯抵挡着美军的钢铁怪兽。
我真不知道,该形容这段记忆为美好,还是把它称作噩梦更合适。称之为美好,那是因为我们胜利了,我们用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武器,凭着自己的勇气和身体,战胜了美军最先进的装备。称之为噩梦,则是因为在这里,我们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战友……
这时我看到的文登里与以前不一样,也与我相像的不一样。
来之前,我就知道文登里是前线,我军正面驻守的伪三师的部队。所以我就在想,文登里该是像上甘岭一样的一片焦土、到处是枪声炮声才对。
但没想到这里却很安静,虽说偶尔也会传来一两声枪响,但这对于从上甘岭回来的我来说,几乎就可以忽略不计。有时我都在怀疑,那是不是有人在练枪法,或者说是不是什么在打猎……
跳下了汽车,和司机挥手告别,我紧了紧背上的步枪就朝庞师长告知的方位走去。
一边走,我心里就一边想着,这里的战场怎么会这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几乎就不敢相信这里是前线了。这不?弹坑也没多少,灌木丛也是随处可见,这都可以说明这里的战事并不激烈。
想着想着,随后很快就明白了。这几个月来,整条战线上其实就只有上甘岭打了一场大战。敌我双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兵力都投入到上甘岭上,其它地方的兵,不管是联合国军的兵也好,中朝联合部队的兵也好,几乎都是罢战了盯着上甘岭这几平方公里的小地方看。所以会有现在这种状况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我知道,一场更大的战役——夏季反击战役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开始了
“什么人?”我正想着,前方突然而传来了一声叫喊,这才让我醒悟了过来。
“是我”我有些激动的回答道:“我是崔伟”
“崔……崔团长?”一听这名字那躲藏在暗处的哨兵明显愣了下,接着很快就从草丛里奔出两名全身伪装的战士来到我面前。
“真是崔团长……”两人看清了果真是我,不由兴奋地朝后方大叫:“同志们,崔团长回来了,崔团长回来喽……”
“崔团长回来了”
“崔团长回来了……”
……
声音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在模模糊糊的晨曦下,一个个战士兴奋地从坑道里钻出来直奔我这个方向过来。
最前一个人跑得最快,看那身影有些熟悉,而且似乎还是个女的。等她越跑越近的时候,我终于认出了她是谁。
不由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是林雪她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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