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拐子马第一轮破甲重箭,造成了新军的一成弓弩手及二十余名重甲兵的伤亡。但是,火枪兵却幸运逃过一劫,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火枪兵是步兵方阵中,唯一不装备旁牌或臂盾的兵种。因为火枪兵通常都是与重甲兵组队攻击的,他们的火枪,就是架在重甲兵所持的步兵旁牌凹槽上开火;按照攻击序列,当四、五、六列的弩手出阵攻击时,火枪兵与弓箭手就贴靠近第三列的重甲兵,等待出击命令;由于火枪兵是最贴近重甲兵的,所以就某种意义上说,重甲兵就是他们的肉盾。
火枪兵的装束与弩手及弓箭手差不多,都是半身铁叶甲,头戴类似宋军士卒中最常见的范阳帽。之所以说类似,只是形状相似而已,但绝不是宋军低级士卒的那种软布做的布帽,而是与后世一战时,西方军队所戴的那种飞碟状的铁沿帽差不多。
这种精铁锻造的范阳帽,光滑透亮,厚达一分,堪比明光铠上的护心镜。用箭矢射这样的头盔,除非正好击中铁帽的中心点,稍微偏差一分,就会滑弹开,因此对弓箭有很好的防御性。当然,这种铁质范阳帽的成本也是相当大,快赶上一副半身铁叶甲了。大宋虽然富甲天下,可要想要给百万冗兵全装备上这样的盔甲,几乎都是不可能,否则国家的军费都要出现赤字。好在狄烈走的是精兵路线,兵力不多。物资也足,这才能够装备得起。
当然,如果不带帽沿的话,材料与人工会节省很多。但正常情况下,远程攻击兵种都是需要带帽沿的头盔的,这样士兵在仰头射击时,不至于被阳光晃花眼而影响精准度。
正是得益于这种铁帽的防护。金军的破甲重箭对弓弩手的伤害多集中在四肢胸腹;而重甲兵则是相反,他们身上步人甲防护很好,但头面防护却是欠缺。所以当场阵亡的七、八名重甲兵多是头面部中箭者。
当狄烈看到金军拐子马绕了一个“c”字形大弯,再度兜转回来,至八十步时。犹未减速。很明显,这一次金军想靠得更近,打击得更猛烈。
狄烈不惊反喜,眼睛丝毫不敢离开目镜,嘴里飞快下令打出了火焰旗。
张立的反应同样快速,随着三角令旗展开,一杆火红的烈焰大旗,在正午的阳光下,迎风飞舞,灼人双目。
这时四个步兵方阵已经重新调整。先是后勤辎重营的士兵抬着担架快步入阵,将死伤者抬出。然后阵形一缩,旁牌层叠,交替如鳞,形成二级防御。而三个步兵营的火枪兵。则迅速向最接近敌军的右翼第一步兵营集结。随后穿插到三列重甲兵之间,排成四列,形成四排连射的梯次火枪阵。随着各队队正一声令下,齐齐将早已装上弹药,并设定好标尺的火枪从旁牌间隙中伸出……
从救治伤员到阵形变化,再到火枪兵的迅速反应。一切显得干脆利落、流畅自如。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天枢城新军平日训练的成果,可圈可点。尤其是火枪兵的表现,真正体现了一支强兵的素质——哪怕面对流血、牺牲,仍然一丝不苟严格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那就是战斗!
事实上,二百火枪兵正是天枢城的精锐。想也是知道,三千步兵,只有两百支火枪,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火枪手,那竞争自然是无比激烈,只有军事素质最过硬,枪法最精准的士兵,才能入选。如此优中选优,强中取强的精兵,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区区利箭与鲜血所阻吓的?
远远观战的完颜阿古鄙薄不已:“摆出这么一个乌龟壳,就能防住我大金铁骑的强弓怒矢吗?真真可笑之至。南朝的军队都是这样,永远只会像只乌龟一般,缩成一团被动挨打,真不知他们满屋子的兵法都学到哪里去了。阿鲁虎,给我狠狠揍这帮龟孙!”
数里之外的阿鲁虎,仿佛听到了完颜阿古的咆哮,他再次举起手中一石五斗的大弓——有那么一瞬间,阿鲁虎很想将箭镞对准百丈之外的指挥台上那个峙立的身影。他有种感觉,那个人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只要射杀了此人,这支南蛮贼军就会不战而溃,同时,亲卫军的耻辱也将得到洗涮。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距离,还是太远了。也罢,还是按步就班,用女真人最强的骑射,将这支铁甲军一点点啃掉吧。
七十步,就快到达预定的攻击距离了。金军拐子马队齐刷刷举起骑弓,三棱破甲重箭的雪亮锋镞,在阳光照耀下,令人双目难睁。
就在这时,步兵方阵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号令:“开火!”
人墙堡垒般的鱼鳞方阵之中,陡然喷出一团团比三棱破甲重箭的锋镞还要耀眼的火光。第一列五十支火枪首先打响,紧接着是第二、三、四列依次开火。
一时间,战场上空烟雾弥漫,群山回响。
阿鲁虎的三百余名拐子马队,刚刚冲到六十步距离,正要举弓发射,就遭到突如其来的四波弹雨毁灭性打击。这是这个时代最犀利的新式战争武器,第一次以标准的连射战法,正式登上战争舞台(击败迭速前锋军的火枪队只有一队,未能形成连射,故不算,包括冶水桥阻击战亦同理)。而阿鲁虎的亲卫骑军所组成的拐子马队,很不幸成为这支军队华丽亮相的垒脚石。
为了获得最大攻击面积,拐子马在打击敌军侧翼时,自身也同样是侧翼对敌,而这样的一字长蛇阵,正好适合火枪排射威力最大、效果最明显的“排队枪毙”式打法。
将近两百发弹丸(有少量哑火率),六十步距离。目标又是面积较大的骑兵,以这些精选出来的火枪兵,十发六中的命中率,那恐怖的后果,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
噗噗噗!血花飞溅,人仰马翻。
金军身上的铁叶甲与胯下战马披挂的皮具装,不可谓不精良。但是在六十步的距离,碰上了动能可怕的弹丸,几乎就跟薄板差不多。
一颗颗手指头大小的铅弹。以肉眼难辩的速度,带着弹丸特有的尖啸,击碎铁叶、洞穿皮甲、穿透胸腹肢体。然后在血肉之躯里翻滚冲撞。肆意破坏它所碰触的一切,就如同一只被猫追赶入瓷器店的老鼠……一直到弹丸的动能完全释放耗尽为止。\/\/.\/\/
早期前装滑膛枪弹丸的杀伤力,甚至超过一部分后膛步枪,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三八大盖。你被三八大盖打了一枪,只要不是要害,救治及时,将养一段时间,又能活蹦乱跳了。可是被这种穿透力稍差,但破坏性极强的铅弹打中,那是非死即残。而且这玩意还有毒性。就算一时伤而不死,也得饱受折磨,再多遭一茬罪,最后还是免不了在痛苦中死去。
一条条生龙活虎的猛汉,一匹匹雄健强壮的战马。在一颗颗小小的铅丸面前,还原成一具具血肉之躯。
金军拐子马的第二轮骑射,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三百余骑射手,能够将手中箭矢射出的,十不足一。许多中弹的金兵与战马直接摔倒在地。结果将紧跟其后的队友一并绊倒。有些金兵猝不及防,摔折了脖子、摔断了脊柱;有些身手灵活的,还能从地上蹦起,并拾起遗落的弓矢。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一轮四排连射打响了……
当被打懵了的金兵铁骑茫然不知所措地从第一步兵营阵前掠过,斑斑蹄印后面留下了近百具人马尸体。大股鲜血不断喷涌,随即被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了个干净,只留下大片的洇红痕迹……
阿鲁虎是少数成功地将手中箭矢射出去的骑士之一,并且,还准确地射杀了一名重甲士兵。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的拐子马队,被彻底打残了。这些南蛮贼用的是什么武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可怕的武器?
阿鲁虎内心一片茫然,率领着剩下的两百余骑拐子马队,象躲避瘟神一样远远跑开,在战场上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完颜阿古与手下两千人马的表情毫无二致:嘴巴大张,眼珠凸出,满面难以置信加极度震惊!
“那是什么武器?那些爆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冒出大股黑烟?难道……难道是……”完颜阿古差点一口气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了。他没来由地浑身打了个冷战,突然转头对传信兵道,“去,请萨满神师来。”
萨满巫师很快来了,他随即肯定了完颜阿古的猜想,确定这又是那个“凶灵”在施展邪术。随即开始在军阵前架起高高的木堆,点燃熊熊大火,手舞足蹈地边跳边念念有词。
火枪兵阵取得的巨大战果,不仅将金军骇得魂不附体,同样也震慑住了本阵军兵。很多士兵都发着呆,看着不远处那大片的人马枕籍的尸体。难以置信这些前一刻还是如狼似虎、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下一刻,竟被轻易摧毁。
包括张立在内的诸营指挥使,都是痛痛快快地吐出一口浊气——总算又扳回了一局,出了一口恶气。
这时阿鲁虎已率拐子马队回到本阵,刚来来中军前,完颜阿古劈头第一句就是:“那些喷火的东西是什么?”
阿鲁虎回想了一会,摇头道:“不知道。”
完颜阿古接着再问一句:“勇士们是被什么兵器杀死的?”
阿鲁虎郁闷道:“末将……不知……”
完颜阿古沉下脸:“那么你认为勇士们是被敌人的兵器还是邪法所杀?”
这回阿鲁虎认真想了好一会,才道:“末将认为可能是兵器,但这世上哪有这种会喷火冒烟发巨响的杀器……或许是邪术……”
“混帐,这还不是等于没说!”完颜阿古一鞭子就抽了过去,顿时将阿鲁虎的脸颊抽出一条斑斑血痕。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去,带着你的勇士,接受萨满神师的驱邪祝福。然后,再去狠狠教训南蛮贼,我会将步军全部押上助你——今日若不能彻底杀光敌人,你们的耻辱就永远洗涮不尽!”
所谓萨满神师的祈福驱邪仪式。就是宰杀了一头黑牛,萨满巫师亲自用牛血涂在每一名即将出战的金兵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大意是赐予勇士的祝福。万邪辟易。随后,枪下余生的二百余骑金军亲卫骑兵,信心满满地再度跨上战马。誓要挽回失去的荣耀,更要为惨死的战友复仇。
而五百阿里喜与一千新附军,也在完颜阿古一声令下,纷纷活动着站得酸麻的手脚,摘弓持枪,整理队形,准备进攻。只是大部分士卒脸上表情惴惴不安,显然对那未知的火光与爆响甚是忌惮。
金军那边搞出的大动静,多多少少也对天枢城新军有所影响。这个时代,上至君王。下至庶民,都挺信这玩意。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郭京郭大仙人在金兵围汴京时,在南熏门上演的那一出“六甲神丁”的闹剧了。
但是火枪兵们却不为所动,借着这个空档。用细长的刷子清理着枪膛,将里面的火药残渣清理出来。正常情况下,每打五枪,就要清理枪膛一次,以确保精准度与气密性。当然,如果有可能。每打一枪都清理一次最好。
火枪队中的伍长、什长,基本上都是从教导营里出来的,是狄烈手把手训练并灌输了大量近代军事知识的优秀基层士官。他们对火枪的性能有着充分的了解,对金军的那一套跳大神不屑一顾,不断地为火枪兵们打气:“大伙不用担心,金狗的那一套对我们的火枪不管用,咱们的火枪专破他们的鬼神。”
一声长长的角号,打破了战场短暂的平静。对面金军旌旗飞舞,鼓号宣天,铁蹄雷动,千踵震地。
完颜阿古输急了眼,孤注一掷地将近二千的骑步大军全压了上去。
狄烈手举着瞄准镜,一直没放下过。身边的四名参谋,被他一并打发到前方阵地,了解各种信息,然后流水价地飞马回报。
“禀军主,士兵士气良好,弩兵体力尚可,再发三五轮箭矢当无问题;重甲刀斧兵体力消耗较大,不过他们有信心将那些软脚虾一样的新附军,打得满地找牙。”
“禀军主,火枪兵状态良好,弹药充足,目前尚未有火枪故障的报告。”
“禀军主,特别行动队报告,‘礼物’的情况正常,只等军主行动号令……”
“禀军主,目前尚未有第二骑兵营与直属骑兵营的消息……”
狄烈从目镜中看到的,是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刀枪如林的一个圆形大阵,如同一颗浑身是刺的铁球,轰轰隆隆地向天枢城新军滚砸过来。在这颗刺球的左翼,是重新燃烧斗志,杀气腾腾的金军拐子马队。
拐子马如鞭,重步兵如拳。
完颜阿古终于祭出了金军经典的“拳鞭组合”战术。
“完颜阿古,你还当真是豁出去了,身边竟只留下百骑护卫。呵呵!杨再兴啊杨再兴,这可是你的好机会,但愿你别来得太迟了。”狄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达了本次作战最后一个指令,“从现在开始,各营指挥使可临机决断,不必请示。我要的只有一点,就是‘断鞭碎拳’!”
金军的“拳鞭组合”战术,就是首先以拐子马反复抽打削弱及疲惫敌军,尽可能将敌阵撕开一道口子,然后以步兵的铁拳,狠狠从这一道裂隙中砸进去,将敌军彻底击溃。这是金军百试不爽的招数,很少有失灵的时候。
现在,阿鲁虎再度气势汹汹地率军杀奔回来,带着“神灵会庇佑我们的”信念,再一次挥动“长鞭”。
为了对付可怕的神臂弓及各种蹶张弩,金军拐子马队这一次学乖了。他们首先驱赶了大量的备用战马在前方开路,自身则隐藏于马群之后,迅速向天枢城新军接近。二百步外,拐子马就是挨揍的货,但只要一冲近百步之内,那就是骑射的天下。
明知金军是下了血本,以战马换箭矢,张立却不得不下令发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让马群冲过来,破坏拒马,以致失去最坚固的一道屏障吧?
凿子箭如雨,三棱箭如风,风吹雨打之下,马群纷纷悲鸣倒地。而金军拐子马队却籍着战马的掩护,几乎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新军方阵右翼百步之外。
“弩弓手退!”张立无奈摇动青旗,同时打出赤旗,心里暗道,“火枪队的兄弟们,现在就要看你们的了。”
冲近八十步之后,以阿鲁虎为首的金军亲卫骑兵,不需发出任何指令,二百余骑默契地齐齐举弓……
八十步!无论是对火枪还是火枪兵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这是火枪破甲的一个极限距离,同时也是火枪兵命中率的一道难以迈过的坎。
没法子,谁让火枪兵第一次闪亮登场,就碰到这样强悍的对手。全都是使用八斗至一石、甚至弓力更强的变态牛人。可以说,阿鲁虎的拐子马队,所使用的强骑弓,是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冷兵器与初生的火器一次强强碰撞。
值得庆幸的是,十几万女真大军中,如这般骁勇善射的控弦之士,数量不会超过四位数,是精锐中的精锐。只要这一次火枪兵能干翻这个强大的对手,以后再碰到金军别的拐子马就不在话下了。
二百火枪兵pk二百余骑金军最强之拐子马,谁雌谁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