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平静下来,没有一丁点声响,就连水面都没有一丝褶皱,一切仿佛定格了一样。
咔嗞——法阵自中间裂开一道细缝。
扑通——阿竹的身体随着法阵一起震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弥漫而出。
哗啦——水面突然卷起弥天大波,一个滔天巨浪猛地蹿起十余米高,又一下遮天蔽日倾头而落,将整个石拱淹没。
“啊——”所有人都被卷入水中。
哐当——法阵应声而碎,四周的霞红瞬间褪去,显露出原本的起伏沙丘。
怨川的河水奔腾飞涌,自封印中脱逃而出,呼嚎咆哮,如万鬼出渊,睁着血红的双眼扑向这世间。吞噬了那一小汪碧泉,淹没了那十里黄沙。
“唔……”阿竹被湍水急流冲昏了头,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似乎无数的触手携裹着自己,拼命想从她身上索取什么,纠缠得她无法呼吸。体内有什么要奔涌而出,却又被某个东西死死拽住,两股力量对峙僵持,惹得她浑身烫得不行,仿佛要爆炸了一样,却被河水封着叫不出声。
天翻地覆之中腰间突然一紧,一阵冰凉靠近,倏的一声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阿竹!阿竹!”月影将她抱到了半空。
“噗——咳咳咳……”阿竹靠在月影怀里,吐了一肚子的水,直把喉咙和鼻子呛得酸疼火辣。
咕——河水突然在沙丘中心汇集碰撞,纠缠着飞转成一个漩涡。
哗——漩涡中心一股水柱冲天而起,直灌天际,汇入天河之中,吞没了那点点繁星,翻滚着向远处流去。所到之处,夜幕变成深红,映得世间霞光一片,却似地狱的曼珠沙华,落下森森阴气,枯了花,落了叶,黄了草。在那河川流向的尽头,浮现出一座神山的幻象,巍峨高耸,半隐在云端。
阿竹两手抓死了月影的衣裳,喘着又急又沉的粗气,双眉紧拧,浑身不停地颤抖,干裂的唇咬在齿间,一丝血迹自皓齿中流下。
月影觉着怀里的人烫得炙手,便急急将她放在一处沙丘顶上,运气推出,横掌打在她背后,将一股灵力送入她体内。
阿竹正被两股力量搅得快断了气,突然一股清冷自后背灌入,将那两股力量包围了起来,顿时松了神经,灵台一阵清明。她飞快地翻手结印掐着诀,封在自己胸前,强行调着白灵的灵力与那股即将冲体而出的力量死死对抗,撑起了一个白色结界,将两人罩在其中。
良久,怨川河水尽数归于苍穹,小谷和阿竹她爹被舍在沙丘上,俯着身子咳出腹中之水。阿竹体内蠢蠢欲动的力量终于被压制住重归平静,两人收了力,结界撤去,阿竹一下虚脱了一般,倒在月影怀里沉沉睡去。她发了一身的汗,汗水、河水与血迹混在一起,浸湿了她的发丝,晶莹地挂在她的眉眼间,昭示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场浩劫。
月影忧心忡忡地看看阿竹,又心神不定地望望奔腾涌去的漫天怨川河,到底是大错已酿成,不知该是何等滔天大罪。
他叹了口气,抱起阿竹,带上她爹和小谷,径直回了白崎书院。
阿竹沉在梦境中,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的,眼前似乎有人,但又仿佛隔着轻纱,看不真切。那是两个人,正闭目凝神对坐,一上一下伸着手。有一团红色光,从上面那只手中泛出,落入下面那只手的掌心。黑红的妖光乍现,霎那间狂风乱舞,吹得她睁不开眼,几乎要倒了身形,呼吸变得短促。
隐隐约约中,一阵轻浅温柔的哼唱传入耳边,那是熟悉的旋律。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替她拭去了鬓边的汗珠,掖了掖两侧的被子,再安抚般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肚子。
阿竹渐渐脱了梦境之困,身心都安静下来,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安神香。她对抗着困意,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对上月影温柔的凝视。
“月影。”阿竹唤了一句,却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声音。
“嘘——别说话。”是月影温柔至极的声音,“已经没事了,你多睡会,我守着你。”
阿竹轻轻扯出一个舒然的浅笑,复又安稳地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精神大好。她懒懒地伸展开四肢,打上几个哈欠,环顾四周,见自己睡在白崎书院卧室里的床上,屋内并未点灯,但却透着软软的霞光,看得真切。月影不在,旁边的小几放着水和粥点,尚有余温,不远处的香炉中燃着几缕残烟。
阿竹喝了一点水,吃了两口粥点,便披衣下床,吱呀一声打开房门。
一阵阴冷之风扑面而来,明明刚过中秋,却仿若腊月寒冬,门外的天空一片霞红,分不清白天黑夜,院中草木凋零,竟全然无半点生机。
这是……怎么回事?!阿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熟悉却陌生的世界。
“阿竹!”她爹端着茶盘,托了盏青瓷莲花盅,旁边一碟桂花小糕点,转过廊角,见阿竹站在门下,心中稍有欢喜,“你醒了!”
“阿爹,这是怎么回事。”
她爹欲言又止,左右打岔了话题:“晚霞嘛,不都这样?快进去快进去,别着凉了。”
“晚霞?”阿竹却不是个好糊弄的,“平常的晚霞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树叶怎么会全掉光?连枝干都枯萎了?是不是因为怨川?”
她爹踌躇一阵到底没能编出个故事,只能迟疑地道出实情:“那天怨川水灌出来了,不知怎么又流到了天上,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是因为我摘了安魂铃吗?”阿竹垂了眸子,自怨道,“所以怨川的封印才毁了。”
“阿竹……”她爹正想安慰两句。
“月影呢?”阿竹却急急问道。
她爹有那么些无奈和不甘,真是一开口就问那小子,真是女大不中留,“在外院呢,说是有人找他,匆匆就出去了。”
“我去看看。”阿竹将披风的帽兜盖到头上,几步就跨出了院子。
刚跑到中院,就在湖畔遇到了回来的月影。他走得并不块,半低着头,蹙了眉,抿着唇,心事重重的模样,连枯枝落于头上,都未曾察觉。
“月影!”阿竹提着裙子,几步紧跑上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终于又触碰到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阿竹的心才落了下来。
“阿竹?”月影让她扑了个措手不及,刚反应过来便把人从怀里拉出,替她紧了紧披风的系绳,“你醒了。怎么到这来了?”
“阿爹说有人找你。见过了吗?是什么人啊?为的什么事情?”
月影没有答话,眉眼间愁云密布,却是紧紧牵了阿竹的手,慢慢往回走。
“月影?”阿竹唤他,“是不是为了怨川的事?”
月影迟疑一下,轻轻一点头。
阿竹心头一颤,挨着他,弱弱地问一句:“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怨你。”月影说道,“是我不该去死亡谷。”
“刚刚是谁来找?”
“白神山。”
“白神山?!”阿竹震惊得睁大了瞳孔,“你是说,那个传闻中有神明居住,法术灵力都让人望尘莫及的白神山?”
“嗯。”
“说什么了?”阿竹战战兢兢地问。
“让我们去一趟。”
“完了完了完了……”阿竹愁大了脑袋,“我搞得如今怨气肆虐,他们不会是要我偿命吧……”
月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怨川之事,与你无关。”
阿竹突然灵光一闪:“白崎呢?他之前去过白神山,是不是和那边很熟?能问他求个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