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了不出三十米,阿竹便怂了。
夜里的小巫山,暗得可怕,只能依稀借着月光和星光辨着眼前三五米的景象。再远处的黑里,又会有什么东西。
眼下这状况,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也渗着血。肩膀虽然没折没裂,但也肿了一大块。
正绝望着,背后忽然生起阵阵寒意。僵硬地,扭过头。六只绿色的灯笼般的眼睛望着自己。阿竹几乎要晕过去了。
百子蜘蛛,身长三米有余,八腿,六目,腹中有眼可吐白丝缠住猎物,致窒息而死。体内寄居着小蜘蛛数百,顺蛛丝爬至猎物周身,分食。
又是从她爹的哪册绘本小传上见过。阿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见到真的活物。不,但愿永远不要见到!
咝咝咝——几束白丝直冲而来。
阿竹勉力地跑了几步,被一束蛛丝缠住了脚踝,绊倒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挨到地上,便让另几束蛛丝缠起捆在了半空。
蛛丝越缠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百子蜘蛛张开口,数百只小蜘蛛便顺着蛛丝奔涌而来。
“别过来。别过来!”阿竹挣扎着。
“好难受。放开我,放开我啊——!”
嘭!!!!!
不知体内从哪儿来的能量,犹如被压缩到最小空间后的瞬间爆发,仿佛洪水倾斜,又仿佛火山喷发,伴着剧烈的白光,将周遭的蛛丝炸成了碎屑。数百只小蜘蛛被掀翻在地,已然不再动弹。百子蜘蛛断了两条腿,狂性大发。
没了蛛丝的支撑,阿竹再一次狠狠地摔入大地的怀抱。
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狂失控的百子蜘蛛已经到了跟前,张着血盆大口,散发着阵阵腐烂的气息,直扑下来。
“啊——!”毫无希望,毫无办法,阿竹完全放弃地把头埋进了臂弯。
呼呼——眼见着要吞下的那一瞬,百子蜘蛛却全身燃起了银蓝色的火光,剧烈的燃烧使空气变得扭曲。
阿竹睁着惊呆的眼,看着百子蜘蛛在熊熊阴火中化作一缕白烟。
火光熄了,蒙蒙的雾气那边,少年站着,伸着右手,掌心朝上,一朵小小的银蓝色火苗跳跃其间。
他翻手收了火苗,带着些许期待,温柔地直直盯着阿竹的……胸口。
阿竹的心揪了揪,嘴角抽了抽,心想:不会刚刚好这么尴尬吧……边低头边伸手捂住胸口。
衣服并没有散开,只是她怀里的长命锁,不知何时掉了出来,正静静地躺在前襟上。
“聚灵锁。”少年的表情和目光又回到之前的冷峻,抬步走到阿竹跟前,蹲下,“哪儿来的?”
阿竹往后躲了躲:“我、、我娘给的。怕我养不大,就求了个长命锁。”
“给我。”
“啊?”
少年伸手便抢,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拽得挂绳在那白白的后颈上留下一条勒痕。
“呃啊。”阿竹吃痛,本能地用手往回扯着绳子。
僵持不到两秒,聚灵锁突然猛地炸了一圈光刺。少年如被电击般地松开了手,翻开手掌,出现了几道轻微灼伤的痕迹。他抬眼,不甘又委屈地盯着聚灵锁,喃喃着:“灵姐姐……”
“对、对不起。”阿竹试图打破这诡异的画面,“弄坏了你的阵法,还弄伤了你的……手。谢谢你,刚刚救我。”
“阵法吗?”少年又直直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看透了,又像在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或许,你比它更有用。”
“啊?”阿竹不明白说她有用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的胳膊被牢牢地拽着,踉跄着被拖回之前的小屋。
“等,等一下。”
“你带我去哪?”
“痛,痛。轻点。痛。”
少年一句话都没理她,径直抓着她胳膊穿过了那几株绿植,穿过了那个没有围栏的小院,踏上了那吱呀作响的木阶,顺着遮阳廊绕道屋子东边,伸手拉开一扇门。终于,放过了那条备受蹂躏的胳膊,松开了手。
“进去。”
“什么?”阿竹揉着被拽出指印的上臂。
“你想露宿山里。”
“不想不想。”阿竹赶紧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呵呵呵呵。”边伸出脚探进屋里,边周身戒备地左右转着眼珠子。
屋里没有灯,但借着月光也能看个大概。正中一张破旧的方桌,没有上漆,也没有着色,保留着木头最原始最本真的模样。桌上,空无一物;桌边,什么也没有,包括凳子。西北角上安置着一张床,说是床,不过就是两张长条凳,上面架了块木板。毫无疑问,床也是木头最原始最本真的模样。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别的什么物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与它相比,此前金顶寺里的偏僻客房简直能称得上是豪宅。
但是,很干净。桌上、床上、墙上、地上,都被仔细地擦拭过。
“那、那个……”少年已经走了,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出现在门边,半抱着门框,一脸稚气,胡乱地梳着半丸子头,穿着棕色的麻布小短褂,举了举手中的蜡烛,“要火吗?”
“要要要。谢、谢谢。”阿竹接过蜡烛,摆到桌上,就着烛光看到了小男孩别在腰间的面具——涂得惨白的底色,两颊两坨夸张的粉红堆着,向下弯弯的眼睛,向上弯弯的嘴角,笑得诡异又碜人。
“你,你是刚刚……”阿竹指着那面具。
“这是在山脚捡到的面具,是不是很好看?”
“呃——呵呵。你刚刚,好像不止这么高。”阿竹伸手比划了一下。
“哦,因为我刚飞着。”男孩双脚轻推地面,人便飘到了空中。
阿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这又是什么鬼……河童吗?
“我叫小谷,是个谷子精灵。”
“精灵啊。”原来谷子都能成精,“我叫阿竹。”
“对不起,它刚刚吓到你了。”小谷拍了拍腰间的面具,“让你摔了那么大一跤,还砸坏了招魂幡。”
阿竹心里直点头:确实,要不是你,姐姐我就不会撞毁那阵法,被黑衣小哥的匕首抵着脖子,被扔来扔去了,最后沦落在此生死未定,这半条命得算在你身上。不过面上却装得宽容大度地打听消息:“哦……招魂幡,是什么东西?要招谁的魂吗?”
“白灵姐姐的元神散了,月影想把它重新聚回来,寻了好些年才找到这么个法子。”小谷指了指阿竹脖子上的伤,“你流血了,要不要给你上个药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