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景致闪错,物换星移,又变了一个环境。花园变成了一间宽敞的大屋,原本围墙的位置变成了屋墙,一扇打开的雕花格子推窗替代了之前的镂空花格窗,屋里黑着。此时的阿竹正站在窗外,一条走廊下。
铿——锵,铿——锵……走廊的一边走来一队护兵,左手按着腰间的重剑,迈着坚实有力的步子。
悉悉悉悉,蹴蹴蹴蹴……走廊的另一端行来一路侍女,她们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低头快走,衣裙褶动。
糟了糟了糟了!左有狼右有虎,连个跑的地方都没有了!阿竹情急之下就想翻窗进屋,奈何窗子太高,她又过于焦急紧张,翻了几下都没翻上去。
这要是被抓了可怎么解释啊!阿竹又一次跌回地面,眼见来人已至跟前,吓得蹲地抱头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小偷,不是强盗,不是坏人!听我解释……”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侍女侧身站于走廊一侧,让了护兵先行通过,重又迈着悉悉蹴蹴的步子走了。两队人马,完全没把吓怂的阿竹放在眼里。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些人真的都看不到自己?
正想着,身后又走来几个小杂役,手上各拿了木桶扫帚鸡毛掸子。阿竹鼓起一口气,伸着手和他们打招呼:“几位小哥……”
人走了,完全没理她。
阿竹一下松懈地靠在墙上,一手扇着风,一手擦着额头的汗。原来幻境中的人都看不到自己啊,她还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躲了那么久,到头来不过瞎忙活一场。不过,这下可方便她找月影了。
呼——
屋内亮起了灯,进来一女子。头上用一根金簪半束起云髻,鬓边垂下几缕青丝,穿着白色的齐胸长裙,外罩着一件黑色掐金丝的凤尾大氅。虽然看不清脸,但总觉得是个倾城美人。她稍抬了抬手,几名侍女便微微屈膝告退。
女子缓步行到一张檀木桌前,举手投足间透着无尽的优雅高贵,却似乎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桌上摆了一个白瓷瓶,雪白透亮与黑色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瓶中插着一支双生花,亭亭玉立,并蒂而开,花大似百合,心蕊偏白,越往外展越是红粉,格外艳丽悦目。
她在桌前久久地注视着这支双生花,一动不动,似乎时间都在她身上停住了脚步。许久,长袖微动,平静地拉开桌下的抽屉,拿出一把银制的剪刀,又望着它出了会儿神。
“母亲。”
女子手微动,抬头,见一个小小的月影从屏风后怯生生地走出来。她看了眼前的小家伙一会儿,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忍,很快又强压着恢复了平静和淡漠,重将视线收回到花枝上。
“花开并蒂,是争端的开始,若要保盛世平安,必舍其一。”
她握着剪刀,撑开,合上。咔嚓——并蒂花中的一朵应声而落,啪的一声掉在桌上,散开几片花瓣。
“母亲……”小月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女子轻轻地把剪刀放在桌面,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门边,伸手开门,领着候在门外的侍女走了。
前脚刚走,立刻便冲进来一队护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抱起小月影。
“啊!!!放开我!!!放开我!!!”小月影四肢乱扑乱打,拼死挣扎着。
另一个护兵手上抓了块白色的叠布,捂住他的口鼻。
“唔!!!唔!!!唔……”
小月影横梗着脖子,涨红了脸。不一会儿,便像失了气力一般,阖了眼睛,耷拉了头,垂了胳膊,静静地挂在那护兵的手臂上。
“月影!月影!你们放开他!别动他!”阿竹着急得一顿乱跳,啪啪啪啪地拍着窗板,奈何实在没法翻进窗户,只能撒了腿绕着外围跑向屋门。
一到,正好看到护兵用绳子将小月影捆了,扔进门口马车中的铁笼,咔咔咔的三声挂了三把铜制大锁。随后,左右重兵列队,赶着马车飞速地出了宫城,一路向北。
阿竹坐在车后板的铁笼边扑哧扑哧地喘着气,还好她速度够快,在马车关门前一阵狂奔爬了上来,否则肯定要跟不上了。
车内一片昏暗,既锁了门,又没有窗,除了隔板之间偶尔漏进来的一丝微弱夜光,再没有其他。
“月影!月影!”阿竹双手抓着铁笼的护栏,使劲摇了两下。铁笼纹丝不动,连哐当哐当的声音都不曾发出半分。又伸着手去摸铜锁,奈何三个铜锁彼此相扣,挂得十分结实紧密,愣是没法移动分毫。干脆掏出腰间的匕首,手中运力,试图切断一根护栏,但乒乒乓乓努力了半天,却没有任何效果,就连两旁寸步不离的重兵护卫也没有察觉车里的动静。
阿竹累瘫在铁笼外,只能无奈地看清并承认这个事实:在月影的迷境中,她完全就是个局外人,别人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她发出的声音,她所做的一切除了取悦自己,并不会改变此处的一丝一毫。这么下去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找着了月影,可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马车似乎并没有飞奔出多久,突然一阵寒风从隔板缝隙挤了进来,透骨冰凉。
啪嗒——
车门被打开了,护兵无视阿竹,将囚着小月影的铁笼搬下。
阿竹看到那是雪山深处的一个山洞,里头燃着银蓝色的火光,就像月影的鬼火一样,映衬得整个山洞都晶莹透亮。洞中十分宽敞,中间凸起像是一块冰石,周围站了几个巫师打扮的老头。
护兵小心翼翼地将铁笼运送到冰石上,向着其中一个老巫师行了礼,便退让在一旁。
老巫师高举着一个手掌对着虚空,手指微动,口中嘤嘤嗡嗡地念着咒。其他几个巫师跟在他身后,按着南斗星位站开,一人手中摇铃,一人持鼓而奏,一个静护烛光,一个默守明珠,一个持杖而立。洞中空气开始颤动。
小月影迷迷糊糊地醒来,突然瞪大了眼,似乎让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一脸惶恐。他的嘴封住了,喉咙呜呜呜地叫着却发不出声音,被捆住的身体扭曲地瑟缩着。
“火起!”老巫师大喝一声。
呼啦——
一阵银蓝光过,整个铁笼瞬间笼罩在火海之中,熊熊火光直冲洞顶。
“唔!唔!”小月影在火中艰难而痛苦地低吟着。
老巫师折指结印,朝着冰石一指,一个银蓝的光罩将火海笼住。他松了一口气,转身朝一旁的护兵微颔了首:“火烧七日,可断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