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少说几百年的桃花树下,摆着张小桌,一个青衣客正襟危坐地在那里品着茶,他年纪不大,却定力十足,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没有抬过头,好像什么都打扰不到他一样。
小桌旁边横着一把躺椅,一个男人在上面闭目养神,却是中原人的打扮,广袖长袍,腿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旧书。
男人脚底下有一只小猫,没人理会它,它便十分无趣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这时,一个老仆手上拿着一封信,快步走进来,见此情景,不由放轻了脚步,默默地等在一边。
躺椅上的男人闻声睁开了眼,这人约莫二十五六,长了一双总是带着些许笑意的桃花眼,顾盼流转间,竟是个绝世好看的人物,小猫灵巧地蹿到他怀里,爬上他的肩膀,用尾巴扫着他的下巴。
那仆人恭恭敬敬地将信递了上去,说道:“十爷,是韩统领的信。”
男人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接过去,有些兴趣缺缺地打开,然而只看了一半,整个人便直起身来,眼神也清醒过来,说道:“怎的,终于还是去找答案了?”
小猫只觉得那信纸在眼前晃来晃去,便不老实地伸出爪子去抓,被十爷拎住脖颈,信纸被烧掉。
一旁的小姑娘这才抬起头来:“阿爹,是谁呀?”
十爷没直接回答,拎起茶壶茶壶,一边不着边际地说道:“阿暖,我上回和你说过,这世界呀,最难测的便是人心,该记得么?”
阿暖似乎挺习惯他这爹说重点之前必要东拉西扯的毛病,便配合地接道:“人心隔着一层肉,我们想去看,很难看到的 ”
十爷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对一边云里雾里的老仆说道:“问问晋长宫,问问他是不是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
老仆面容呆滞地看着他,问道:“啊?”
十爷爷才要说话,只听一个人轻笑了一声,慢声道:“你又怎么闲得紧了,要折腾些事出来?”
来人正是晋长宫,两手空空,老仆看到了忙低下头去,道:“晋大人。”
晋长宫“嗯”了一声,摆摆手道:“老姚,你去忙你的吧。”
十爷笑道:“这一年怕不好过吧。”
晋长宫并不是很感兴趣,喝着茶,只哼了一声道:“刚不是找我商量一些是么?”
十爷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这皮囊做的倒是挺真的,改天也给我做上一副吧,我就要那汴京第一男/妓的模样,”
”好啊,要不这样,也别委屈了我的手艺,你直接和人家换一下,去坐坐那万人之上怎么样?”
”王暮初,莫要过分了,我们去一趟高太守那里吧?老朋友有事,你是不是该帮一把”
晋长宫便是当年坠落崖下的王太医,当年他没死,被路过的猎户旧了,后来他改头换面,正好遇到征兵,于是上了战场。
十爷看着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嘴上没言声,心里却默默地觉得,此人分明是想过去看热闹,顺便插朋友两刀的。
”我知道小王羔子在哪里!”十爷一个字慢悠悠的讲出来,却是一下下拨开了王暮初的黑天。
王暮初睁大眼睛,激动的坐直了身体,他找了他许多年,怎么也没有他的消息,一边怕他死了,一边又害怕被人发现,”他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
”你陪我去一趟,我就告诉你……怎么样,很公平吧,老朋友!”
”好,
……
五娘接着道:“言午,离他远点,他想老牛吃嫩草。”
赵煦被破板凳败叶绊了一个趔趄,委委屈屈地回过头来:“言午,你莫不是不信我吧,你太伤我的心了。”
晋许道:“你若是再不去捡柴禾,我们都要被困在这里,一起饥寒交迫。”
赵煦一惊,立刻捂住了肚子,真的像小孩子一样万分警惕地跑了。
晋许走到一旁翻了翻其他的东西,有些不自在地将被撕了大半的袖子在身上裹了裹,刚刚赵煦手指触感好像还在似的,他方才清楚地感觉到,那人在给自己治伤的时候,竟然还在他的耳边上哈了一气,登时便叫他浑身哆嗦,真的是想锤扁他。
于是愤愤地把架子上的书拿下来,随手丢在水里,心道能把男色好得如此这般饥不择食、如此这般光明正大、如此这般无处不发情的,他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就认识这么一朵狗尾巴花一样的奇葩。
他转过脸去,五娘站在身后,:“头疼之症如今多久发一次了?”五娘曾带他看过名医,他这症现无药可医,只能每日服药缓解,不能受到刺激,越发遇到以前的事,就会激发他的病症,轻则完全失忆,重则会失去性命。
王闻堰拿眼角瞥见,慢慢的移了过来,对着他们说:“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晋许想了想,道:“王大公子,每日不去忧愁家国天下,怎的每日与我家五娘混在一起,怎的,想娶她回家呀?那你……可……得……小心了!哎……五娘,疼,能不能不揪我耳朵?”
五娘的眼神刹那间便暗淡下去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鞋尖,突然闷闷地不言声。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王闻堰看见了,急得立马就跑了过来,不知怎么就哭了,也不知道怎么哄……
五娘向来汉子,自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套,只得干咳一声,皱眉道:“呆子,你这是干什么?”
王闻堰道:”你怎么哭了?”
五娘依旧低着头,低低地道:“没事,揪他的耳朵,手疼。”
王闻堰便又不吱声了,只是拿小眼神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晋许,被发现了就迅速转开,嘴往下撇着,眼睛眨巴眨巴的,把五娘的手捏在掌心,慢慢的搓热。
五娘一激灵,就站直了,抬起头来,这么一抬头不要紧,眼眶里晃呀晃的泪珠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把周晋许看得糟心不已,不自觉地稍微放柔了一点声音,说道:“你把脸擦干净了,哭的不好看了,像大花猫,我这不是还没死嘛,急什么?等我死了,你再苦也不迟。”
尧五娘用力抹了一把脸,没抹干净,反而更委屈了,眼泪越擦越多,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哇哇大哭起来道:“你再瞎说,我非揍你不可……”
晋许和王闻堰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不愿再和他对视,勉强维持着漠然的神色,移开了视线。
这时赵煦抱着一堆生火的东西回来了,一看这阵仗,先怔了一下。
”小闹腾,这是咋滴了,怎么哭了,莫不是,羡慕我和言午的感情嫉妒成妒妇了吧?哈哈哈……真没出息……略略略……”
尧五娘鼻涕眼泪一抹,顿时气不打一处出来,好啊,敢嘲笑我,我让你笑不出来,”你还笑,你是不知道,你将‘守寡‘了吧……”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地平线上的光正慢慢湮灭,外面一片惨淡的灰白,昏星从树梢上吊了上去,夜风起来,凉意慢慢从赵煦的眼中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