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你最好把事情讲清楚,不要在这里绕圈子,与我打趣!”
”没什么……真色没什么……燕绥,你先坐下。”晋许一个眼神给了五娘,告诉她不要再多言,一边温柔的拉着赵煦坐在一旁。
赵煦第一次从晋许嘴里喊出”燕绥”两个字,内心悲喜交加,他晓得,越是这样温和没有什么事情,事情就越大。
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恢复江山之主的气魄,对着晋许和尧五娘用着命令的口气道:”说吧,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尧五娘看到了晋许一直在暗示自己的眼神,但是此时,她不想再瞒下去,攥紧拳头,鼓起莫大的勇气说:”言午他得了不治之症!”
轰的一声,赵煦这一刻的脑海里像是被雷劈过,留下的那一道光影都是空白的,他只是盯着尧五娘的嘴型蹦出”不治之症”四个字,但是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燕绥,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头疼而已”。晋许一旁坐着拿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淡然的问。
尧五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一口王闻堰递来的水,咽了一口气,笑道:”呵呵,是啊,说不定哪天就会没了,是不严重,只不过是少个人罢了。”
”五娘,我让你别说了,”晋许有些激动的冲着五娘,五娘瞪着眼睛,生气的跑到了立面的隔间里,王闻堰跟着走了进去。
晋许一人自言自语道:”世间人都是命盘里安排好的,强求不来,这活一日赚一日,说不定明日还不知道会遇见谁,还会不会在世上……”
”还有多长时间?”赵煦直截了当。
”那日碰到医仙一半钱,老头说,我这病,虽每日折磨,但是不接触故人,不遇刺激,加上他的药丸,可保如常人一般,活到七老八十……你看,如今和你们在一起,这不也没什么故人旧识么,很好,没事的哈……”
原本晋许不说什么的话,赵煦还只想着即使交付天下,也会为他寻来天下最好的良医,什么医仙医圣,通通抓来,个个试药。
但是,如今这么一说,他便沉默了,一言不发,因为他晓得了,能要晋许活下去,最好的药引就是是自己的——的离开!想到这,赵煦的心不禁抽搐疼,若一直在寻,不见万山,也就罢了,如今执念就在眼前,叫如何能舍,如何能弃?
……
夜晚,四人蜷缩在拐角,赵煦一晚上都未曾说过话了,晋许看着他的背影睡着了。五娘说的很香,眼角还有泪,王闻堰给她提了提外衣。隔着书睡下了。
赵煦和晋许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那梦境却那么真实,梦里各自站在群山万壑之上,梦里冬风刮过他的脸,他却感觉不到凉,他似乎在那个地方等了很久很久,很平静,底下是人间,月色渐渐从人间走过,夜色将至。
赵煦看着这一切,早已习惯从中剥离出来,他知道如何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有良心、有感情的人,这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只做事,不思量,防御外人,内心空洞才能不把自己逼疯。
他慢慢抬起托起万里江山的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手。这盛世就如同一间豪华秀丽的宫殿,身处里面的人享受,痛苦,而站在半空中的人看着里面的每日上演的故事,不过是寻常无趣罢了,,等到这个时代的战乱、腐朽全都过去,所有人安居乐业,史册翻过新的一页………
赵煦站的更高,他转了个角度,突然看见了晋许正在站在下面山头正看看着一个山谷,他想喊他,却怎么也出不了声,于是他仔细的瞧着他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晋许低下头,自己脚下是一片昏暗幽冥的山谷,山谷两岸都是森林,乌鸦低声哀鸣,盘旋等待腐肉,在悬崖下,一个已经摔得破烂的马车旁,可他好像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像自己的小男孩,被他的阿娘抱着,一般梦里脸面模糊,但是那个女人脸格外清楚,睁着大大的眼,浑身失血睛望着怀里的孩子,像一只柔弱无助的羊羔,依然死死的地护着那小孩子,却温柔拂面。
男孩扬起头,还不知道阿娘已经死了,小声对母亲说道:“阿娘,你醒醒阿,阿娘……唔……阿娘……阿娘……言午害怕……你理理我嘛。”
赵煦恍然如世,这是先帝在世时,为了给娘亲报酬,他给先帝最后一击,假借他人之后,奉命给当年还在当太医院之首的王太医给先帝的药里掺一些毒药,后来,先帝果然死了,他可开心,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可是命运捉人,原本应该恨他入骨的高太后竟然立他为储,登基为皇,而王太医的事也被揭发。
一夜间,他登基为皇,权倾天下,而言午——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却跌落悬崖,家破人亡。
赵煦不自觉的感到自己的手被送了出去,三人跌落悬崖的尖利的惨叫划破了夜空,尖石刺穿言午阿娘的胸口,然后穿过了那她的身体。他顿时觉得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然而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悠长悠长,有个人说,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突然他看到晋许胸口尖锐地疼痛起来,他记得这是自己一直来梦到的悬崖,伴随着脑袋巨疼,像是裂开的,他像是被撕裂一样,眼角的泪水不断的往外涌,很多片段拼命地在脑海里翻涌,像要爆炸一下,猛地睁眼坐起来。
下一刻,晋许慢慢地弯下腰去,捂住胸口,死死地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惨白的手指攥住被子一角,发丝散乱,形容狼狈,在一阵又一阵忽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里,茫然地想着。
赵煦在晋许醒的时候,也醒了,但是他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只要找到晋许,好好的弥补他,就可以抵消自己的罪行,但是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
有些罪,一旦犯下,是下了十八层地狱都无法消灭的。因为还有一层地狱叫做人间,只要你还在。
他保持着蜷缩背对的姿势,眼泪默默地顺着眼角留下。
这一宿,晋许没有睡好,赵煦没有睡好。
晋许没有出房门,只是对着窗户静静地坐着,赵煦站在一边,望着窗外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暗淡的夜空,沉默得像是一盏诡谲的美人灯。
窗缝有点大,凉风卷进来,掀起尧五娘的衣角和长发,将小桌上的一本书翻得稀里哗啦地响,尧五娘忽然极缓极缓地笑了,轻轻地说道:“你们快来看。”
赵煦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只见这男人脸上带着某种说不出释然、甚至有几分疯狂的笑容,在没有光的地方有些不像人样,便敬畏起来。
伸出一只手去,凭空抓了一把,像是要抓住那透入窗棂的风:“纵然春风千里,无一刻是为我停留的,权力再大如何。不过是万人敬仰的一个空驱壳罢了 ”
晋许一只手抓着那本书的一边,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张上,那上面勾勒出一个五人阵法,笔法很成熟,像是个能人的作品。
王闻堰起身点燃烛火。表情如祭神一般虔诚。昨夜睡到半夜,也不知是为什么,忽然便从梦中惊醒,他那细眉细眼中,没有刚睡醒的人的迷茫,依旧平躺在床上,慢慢地抬起手,鬼市来了很多异族人,五娘给自己买的一个手链,把玩着。仔细看的话,那小吊坠做得十分精巧,很有异族的气息,上面还有一串异族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