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凭良心说,宋小舟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小时候也曾干过给瞎子指路,扶老奶奶过街之类的好事。虽然指路之后她偷了瞎子的钱袋,过街之后顺了老奶奶筐里的黄瓜,但是到底没赶尽杀绝不是。只可惜,她的正义感也是要视情况分地点不定期冒泡的,比如现在,她看着村里子进进出出足有二百多号人,她的正义感就顿时休眠了。
虽然刚刚才壮志豪情的表示要干掉那些杂碎,但是如今反复思考之后,小舟觉得自己前一阵的思想是极端不成熟的。无数的革命前辈曾经教导我们,凡事要量力而行,蛮干是不理智的。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那是弱智。于是她趴在树丛后面咬牙切齿的酝酿了一番,就拍拍屁股准备溜了。这个地方显然已经不再安全了,还是赶紧找到虎子要紧,至于孟东平,小舟撇了撇嘴角,当他的上门女婿去吧。
“呸!平一个村子也要来二百多人,真是一帮窝囊废!”
小舟愤愤不平的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小心的爬起来,转身离开。此时此刻,村子里的惨叫声传遍了半个山坳,小舟微微皱了皱眉,无奈的耸了耸肩,神色有些冷,只是却不是愤怒,也不是慈悲,而是漠不关心的漠然。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虽然大华人压迫这些南疆异族,但是到底仍旧保护着他们的性命,如今他们背叛大华,作为内应将黑蛮人带进来,并为他们提供粮草和战马。那么现在,就到了他们承受黑蛮人的凶残的时候了。毕竟,在他们死去之前,已经有太多的大华平民先一步下了地狱。
如果没有实力,那就老实巴交的活着,也别抱怨有人欺负你。不然的话,只能是引火自焚罢了。
对于这一点,佣兵出身的宋小舟自然是再了解不过。
宋小舟要走了,宋小舟要离开了,宋小舟下了山坳,宋小舟准备过小溪了…….就在小舟已经走出了老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吼声,她听得耳熟,顿时回过头去。只见山坡上奔下来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袍子,脚下的靴子也丢了一只,满脸的黑灰,额头上还有一块大大的淤青,清秀的面孔狰狞着,一双眼睛像是饿极了的狼,他手握着一只苗刀,踉跄着狂奔而下,可以想象他有多么害怕,所以他一边跑一边狂吼着,就像是一个发了疯的乞丐,又像是一只一无所有的麋鹿,嘶吼着奔向凶残的狼群!
山风那般大,吹在他的衣服上,破烂的衣袍迎风招展着,让他就像是一个施法画符的神棍。山鹰啸戾,夜风翻腾,可是小舟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到了他的吼声,他在大声的喊,撕破嗓子的喊,声嘶力竭的喊,他在喊:“小舟!我来救你啦!”
救你啦!救你啦!救你啦!我来救你啦!
松涛摇晃,一遍一遍的回荡着他的吼声。小舟远远的站在小河边,天上的月亮那般明亮,照在那个一身狼籍的男人的脸上。他的衣服是被她撕烂的,他的脸也是被她打肿的,她总是骂他,从不肯给他一点好脸色,而且他还那么笨,连只鸡都杀不死,胆子又小,又晕血,张嘴闭嘴都是我佛慈悲。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白痴,此刻却歪歪斜斜的挥舞着大刀,口口声声的要去救她,小舟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滑稽极了。
是的,就是滑稽。
小舟这样对自己说,他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罢了,于是她转过头去,想去继续走。
嗖嗖几只利箭刺破了风,像是飞腾的蝗虫一样从村子里飞射出去,有几只差一点射中了他。他吓得腿软,顿时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的倒在那,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村子里的黑蛮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轻蔑。小舟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微微拧着眉,看着他一边跑一边摔跟头,再踉踉跄跄的往村子里去。眼睛渐渐眯起来,像是一只就要发怒的猫。
“笨蛋!”
她突然就生气了,这股火气来的汹涌澎湃,让她一时之间几乎无法控制,只能恨恨的骂:“蠢货!”
下一秒,她收回来就要跨过溪流的脚,转身向着已然被惊动了的村子,狂奔而去!
孟东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醒过来,就听左娜说小舟下山去了,他顿时吓得满头冷汗。一时间他把什么都忘了,他忘了小舟的身手,忘了她的能耐,忘了她的聪明狡猾,更忘了她平时是怎么刻薄霸道不讲道理的欺负他的。他只记得她是个女孩子,和家中的姐妹一样,是个年纪还很小的小姑娘。她也许就是嘴巴坏一点,性格冷一点,刁蛮任性一点,可是那又怎么样,女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她又没杀人放火,又不是十恶不赦,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的离开家,在这深山老林里辛苦跋涉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现在还要早早的死去吗?
他想起了村子里其他女孩子被黑蛮人抓去之后的下场,就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他拿着大刀冲下了山,只想着能将她从那个地方救出去。他觉得耳朵嗡嗡在响,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心脏跳得飞快,好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站在村口,看着那些骑着马的异族人,他们穿着野兽的皮革,露出半边古铜色的胸膛,他们拿着漆黑的弯刀,嗤笑着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掉入陷阱的小猎物。
他的手心全是汗,一个人傻傻的提着大刀站在村头,对面是黑压压的敌人,随便哪一个都能一刀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能跑,他若是跑了,小舟就更没希望了,所以他只能鼓足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大声的喊道:“把小舟给放了!”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惨白的月亮照在地上,画出一圈一圈的白色的光痕。他突然想到,对方可能不认识小舟是谁,只得再说道:“她是刚刚下山的,你们放了她,要抓就抓我!”
“嗖”的一声,一只弯刀突然激射而出,在月光下划着雪亮的痕迹向着他射来。他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向后跑,谁知却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弯刀紧紧的插在地面上,刀柄在黑暗中剧烈的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顿时响起,黑蛮人像是看笑话一样的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孟东平一阵恼怒,脸红的像火,几下爬起来叫道:“你们马上放人,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更大的哄笑声紧随其后,一名黑蛮人笑着走上前来,手里的弯刀闪烁着冷冽的锋芒,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刀把斜斜的抗在肩头,渐渐的走到孟东平的身边,他站住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的举起刀,嘴角划过一丝狰狞的冷笑,然后猛然挥下!
“叮!”
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彻全场,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宛若神器般穿透了弯刀的刀柄。一蓬血花冲天而起,利箭插入地面,箭尾摇晃,那名黑蛮人则是双眼瞪圆,似乎致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拖坞!”
有人大喊一声,随即三名黑蛮人急掠出阵,向着死去的战友尸身而来。然而战马的蹄子还没迈开几步,他们三人就相继惨呼一声坠下马去,每人眉心都插着一只弓箭,鲜血流成一线,在这个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惊悚且诡异。
“什么人?”
有人大喊一声,话音刚落,箭光滑落,刺入他的心口。速度之快,力道之准,让人胆寒血冷。黑蛮人似乎被吓住了,他周围一圈人连忙向后退却,登时空出一片空地来,任鲜血潺潺而出。
整个队伍顿时骚乱起来,人群推攘着向前,箭雨漫天而下,一连穿透了十几人的胸口。
“大家都别动!”
一名首领大喝一声,手按刀把就要拔出战刀来,与此同时,又是黑暗中的一只劲箭,长了眼睛般的击在他的刀柄上,只听桄榔一声,刚刚拔出一半的战刀嗖然入鞘,只剩下清脆的回声在夜色中犹如催命的冤魂,不断的回响着。
首领一愣,周围的下属也是面如土色,村头一片血红,四面八方都包裹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孟东平就在前面,狼狈的好像一脚就能被活活踢死,他们之间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样,没有人敢上前一步。黑暗的气压不断的压迫而来,太安静,安静到甚至能让他们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响,呼吸越发沉重,连脚步都变得虚浮。他们互相传递着惊恐的眼色,无声的在说:有高手,有神明……
可是终究,没有人敢再动。
首领抬起双手,以生硬的华语抱拳说道:“多谢手下留情。”
没有人回应他,山风吹拂着松柏,在寂静的夜里摇曳着。
“走!”
首领一挥手,打马就冲出了村子,其他黑蛮人也紧随其后,离开了这座诡异的村庄。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渐渐聚集在村头,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一个人从山上冲了下来,那些魔鬼就都离去了。所以尽管孟东平此刻还傻傻的坐在地上,一身破衣烂衫看起来像是叫花子一样,可是仍旧无法阻挡他们眼底的崇拜和热情。
渐渐的,躲在山上树林里的村民们也下来了,他们围住了孟东平,还有人在不断的磕头,大声的哭着。
孟东平则是站起身,局促的躲闪着村民们的谢意,他胡乱的摇着手,想说什么,却都被人打断。人群嘈杂,他回过头去,只见山风穿梭,林木如纱,一身麻布衣裙的少女背着一把硬弓,靠在一株树干上,双手抱胸,嘴角似笑非笑,就那么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孟东平心底的一根弦,突然就那么碎了。他愣愣的看着小舟,一时之间,神佛远去,他站在这,突然觉得,或许,这场战争就这样打下去好了,不要结束了。
天光一线,这漫长的夜,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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