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厂家属区,老姜家。姜晓洛得了优秀学员,还被分到京州工作了,这个消息给家里带来了极大的喜悦。
晚上又是一桌丰盛的饭菜。老姜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高兴得都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了。孩子争气,给自己争光,下午他就乐呵呵地跑到孩子的外公外婆那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姜晓洛看见父亲开心的样子,心里很欣慰。
“你们哪几个去京州?”老姜坐了下来,端起了酒杯。
“我,郭方宁,陆其涛和傅其美,两个男的,两个女的。”
“那这是怎么定的呢?”
“不知道,不过我和傅其美是江上的,陆其涛和郭方宁是江中的。”
“噢。”
“什么时候走?”姜晓丁抢了一句。
“等通知,说是7月下旬的时候。”姜晓洛端起酒杯和弟弟碰了一下。
“老林,孩子去京州,冬天的衣服够不够啊?不行就再买两件新的,那边冬天很冷,我知道的。”
老姜去过东北,知道北方的冬天很冷,再说孩子这是要到京州去,也要备两件新衣服才像个样子。家里的生活好了,不能再亏了孩子,这段时间他的心情相当好,大儿子的工作有了着落,女儿已经去银行上班,小儿子在家里等成绩。老姜对小儿子还是有信心的,一定能够考上大学,现在家里越来越好,不管他上什么学校,都供得起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天,他接到电话让他第二天回队,也就是说他要去京州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晓洛背着包,拿着隔壁邻居送的饮料,出了门。隔壁邻居和老姜家关系很好,3年前姜晓洛到部队的那一天,邻居家生了一个儿子,邻居后来经常开玩笑说是姜晓洛带来的福气,前两天知道他毕业分到京州工作了,特意上门祝贺送行。
路上,老姜两口子又叮嘱了儿子半天,让他到京州后好好干,不要想家,工作为重,以后就留在京州。姜晓洛笑着连连点头。临上车前,老姜从口袋里拿出几百块钱塞到儿子手上,姜晓洛连忙挡了回去,说自己有钱。队里已经提前预发了两个月的工资,是工资,不是津贴,一个月近两百块,第一次拿工资,姜晓洛很高兴,这意味着自己工作了,这是一个新阶段。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工作。
南陵火车站。十几天前,姜晓洛他们把战友们送上了南下的火车,现在自己将踏上北去的列车,去京州,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回到队里,姜晓洛才知道是汪队长亲自送他们去京州报到,他的老家在东北,利用这次机会回趟老家,同行的还有他的女儿,比姜晓洛他们小三四岁,也是一个大姑娘了,活泼外向,很快就和郭方宁、傅其美热络起来。
托运完行李,汪队长带着大家在车站外的一个小饭馆吃了晚饭,然后回到候车厅。车要到晚上9点钟左右才开,还有近两个小时,大家找了一个稍微空点的地方,把随身行李放下,就在周围走走坐坐,聊聊天。
姜晓洛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头一回坐火车,听姜艾说坐火车就是人挤人。他四周望了望,候车厅很大,有些破旧,几台超大的电扇挂在屋顶呼呼地转着。到处都是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一片嘈杂的声音,7月原本就热,大厅里更是闷得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旅客同志们,由沪州开往京州的110次列车开始检票!”
候车厅的高音喇叭开始提醒旅客检票,大厅里立马喧闹起来,散在四周的旅客站起来,背着包,拖着行李,向检票口冲过去。姜晓洛他们拎起行李,顺着人流,向检票口走去。检票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几个人被夹在人群里向前挪,还没走两步,已是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挤过了检票口,所有人又争先恐后地向月台跑,唯恐落下来挤不上车,姜晓洛他们也加快了步伐,汪队长牵着女儿在前,其他人紧跟在后面,顺着楼梯往下走。
月台上站满了人,焦急地等着火车进站。姜晓洛跟着其他人走到月台中间,把行李放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汗,虽然是晚上,但一点风都没有,月台上更加闷热。
“由沪州开往京州的110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旅客们排队上车!”
广播里传来登车提示,月台上一片躁动,大家拎着包,扛着行李,背着孩子,一窝蜂地向月台边上挤,黑乌乌的,全是人。
“向后退,向后退!”
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从月台这头走到那头,大声地喊着,但没人向后退,还是拼命地向前挤。不远处,两条晃眼的光束慢慢地移过来,车进站了,车头刚进了月台,人流又动了起来,顺着车头跑。车缓缓地驶进月台停了下来,人群“轰”的一声全都挤到了车厢前,车门刚开,列车员还没下来,就被旅客挤了回去。
汪队长带着女儿不想挤,就站在月台上等,姜晓洛他们也没有动。透过车窗,车厢里已经全是人,挤成了一锅粥,身边的几个旅客望着眼前的一幕,脸上露出一种无奈又带着漠视的表情。
等月台上的人少了,几个人才拎着行李,相跟着上车进了车厢,车厢里人满为患,位子上坐着的、过道上站着的。大家从人群中挤过去,看着座位号走到车厢中部,发现位子上已经坐了人,行李架上也没了空地。陆其涛个子高,踮起脚,把架子上的行李挪了挪腾出点地方,放上大家的行李包。几个人拿出票给座位上的人看了一下,位子上的人抬头瞄了一眼,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挪到过道上站着。
刚刚坐下来,列车就动了,一股热浪从车窗外冲进来。姜晓洛坐在靠近过道的位子上望着四周,抬头低头都是人,掺杂着人味、汗味,还有方便面的味道,感觉很不舒服。虽说是第一次坐火车,但他没有任何新鲜感,反而有一种想跳下火车的冲动。
夜深了,车厢里已经熄了灯,只有靠窗的小桌底下的指示灯亮着。车外的夜幕下,铁轨旁的树木和路基下的田野模模糊糊的,顺着列车前行的方向向右退去,偶尔驶过一个小城镇,亮着几盏灯,又很快地划了过去。
姜晓洛的头昏昏的,想睡又睡不着,思绪还在快速地飞转。现在,他正坐在开往京州的火车上,前面千里之外就是他的目的地,他,一个18岁的小伙子,将独自一人走进那座陌生的大都市。南陵已经很大了,虽然破旧,但这几年也出现了不少高楼大厦,路上的车子也多了不少,市中心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的景象。京州会是什么样的呢?自己前面的路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瞅了瞅陆其涛、郭方宁和傅其美,今后他们就要在一起工作生活了,他们能适应吗?姜晓洛的思绪飞来飞去,渐渐地模糊了。
天开始发白,车外已经露出层层朝霞,窗外的树和田野也越来越清楚。车厢里,不少人醒了,站在过道上伸臂抬脚,活动活动疲惫的身子,也有人拿着洗漱缸,从过道中挤过去、跨过去,跌跌撞撞地、人挤人地走到洗漱台,结果洗漱台上也坐着人,台下蹲着人,大家只能相互靠一靠,让一让。
天大亮了,车厢里又开始吵闹起来,时不时地掺杂着孩子刚睡醒的哭叫声,还有散不掉的方便面的味道。姜晓洛揉了揉迷瞪瞪的眼睛,从包里翻出洗漱杯子,挤到洗漱台,马马虎虎地刷了牙,草草地洗了把脸,回到了座位上。
火车顺着长长的铁轨,轰隆隆地向北驶去。一轮朝阳已经跨过地平线,在田野间上下跳动,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一排排笔直笔直的杨树、一条条荡着波光的河流、一个个散落地头的村庄,贴着车窗快速地向后退去。
大家从包里拿出面包和咸菜,就着开水一边吃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吃完早饭,大家又随意地坐着站着,这边扯扯那边扯扯,聊起教导队的生活,兴起之处一起大笑起来,惹得旁边的人一个劲地盯着他们,汪队长和女儿说着话,也时不时地插上两句。
“我知道,你们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是你们4个人分到京州吧?”汪队长突然冒出一句。
姜晓洛他们立马停止了嘻闹,一起盯着汪队长,这可是他们这段时间想得最多的问题。看到几个人急切的眼神,汪队长嘟着嘴,故作玄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家相互看了看,很默契地转过头,用恳求的目光眼巴巴地瞅着汪队长。
“其实啊,名单早在4月份的时候就确定了。之前京州来人说听讲我们办了一个日语班,他们那里正好缺人,都是一个系统的嘛,就通过总部和我们协调,所里一开始不同意,说是我们自己培养的,自己要用。”汪队长拿起小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后来一直在沟通,毕竟是总部直属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就同意了,最后定了4个人。4月份,京州来人说是看看,最好就把名单定下来,所里就把你们所有人的三年成绩和表现情况要了过去。一开始队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以为是所里要看,快毕业了嘛,看看怎么给你们定岗位,也就没在意,后来才知道是要从你们中间选人去京州。不过到底选了谁,我也一直不知道,就知道有人要去京州。”
姜晓洛听到这些,又想起了“五四”青年节那天王教导员说的话。
“那为什么是我们4个人呢?”郭方宁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
“我也是到告诉你们的前一天,所领导才告诉我是你们4个。”
“那为什么是我们呢?”
陆其涛跟着问了一句,姜晓洛知道陆其涛的意思和他一样。
“后来我还真去了解了一下。”
“京州的人到了以后,不是把你们的成绩和表现情况都要过去看了一下嘛……”汪队长看了一眼身边打盹的女儿,继续说道。
“然后把你们的学习和平时表现综合打分,排了一个顺序,从里面挑了4个人,所领导一看名单,当时就不同意了。”
“为什么呢?”姜晓洛疑惑地望着汪队长。
“因为他们选的是前4名!所里说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长时间,结果把最好的都挑走了,那我们不是白辛苦了吗?”汪队长解释道。
“那后来怎么定的呢?”傅其美问道。
“后来两家商量了半天,最终定了一、四、五、六名,也就是你们4个啦!”
……
“是不是想知道自己排第几啊?”汪队长笑着看了看大家,几个人不由地笑了。
“到现在了,就让你们知道吧,郭方宁是第一,傅其美是第四,陆其涛和姜晓洛你们是第五、第六。”
姜晓洛想,楚子红和袁禾应该就是第二、第三了。
姜晓洛转过头,凝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人生就像这趟火车,注定有着自己的轨迹,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这是人的命运决定的;前行的道路上也会遇到岔口,有时候是主动选择,有时候是被动选择,其结果就是所谓的人生轨迹;每个人的路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同,如同姜晓洛他们几个人,目的地是一样的,但看到的风景肯定是不同的,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前面的路,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姜晓洛不知道,但他明白,风景就在前面,他也一定会看到属于自己的风景。
火车一路向北,遇站就停,有时候几分钟,有时候十几分钟,有一两次还停了近一个小时,中午时分终于缓缓地跨过了黄河,进入了齐鲁大地。列车广播通知,车将于夜里11时左右抵达京州。
“不会吧,晚点5个小时啊!”车厢里一阵骚动,到处都是抱怨声。
天热,人多,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味道,车窗全开着,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车厢顶上的电扇咔咔地摇着头,也是阵阵热风,一点凉意都没有。一车人已经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一个个看上去都是心烦意躁的。
姜晓洛第一次坐火车就坐了这么长时间,很不适应,腿已经麻了,有些肿。其他几个人也明显疲倦不堪的样子,歪着头,眯一会儿醒一会儿的,想起来就随便找个话题聊上两句。到了午饭时间,汪队长说去餐厅吃点东西,那边人少,正好透透气。餐厅里,汪队长点了几个菜,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队里的人、队里的事。回到车厢,大家又靠着车背,东倒西歪地打着盹。
车过山东,进冀东,入蓟津,再返冀北,到晚上9点多,在离沧州不远的一个小站停了下来,又是半个小时未动。旅客们早就筋疲力尽、满脸倦意,唠叨着骂骂咧咧,嚷了大半天。
临近夜里11点,车外灯光点点,火车像蜗牛一样终于爬到了京州城外。姜晓洛站起来,伸伸手臂踢踢腿,望着列车前进的方向。虽是深夜,但窗外依旧灯火通明,可以看见不远处一片一片的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跨过一条河,穿过一座桥,这么晚了,还有不少车子在跑。姜晓洛不由地想起了家乡的县城,在那里,这个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漆黑,路上除了三两行人在匆匆赶路,县城和老百姓都早早地入睡了。
“各位旅客,由沪州开往京州的110次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京州站。京州,……”。
列车穿行在高楼大厦之间进了京州城。许多人站起来,看风景的看风景,拿行李的拿行李,姜晓洛没有动,坐在位子上看看四周的人,又转过头,透过车窗欣赏着车外的繁华。眼到之处,还能看见高楼大厦间有几片低矮的房屋聚在一起,路灯泛着红光,随着车行的方向慢慢地闪到车后。不一会儿,正前方出现了一座城楼,威严庄重,明亮的装饰灯勾勒出城楼的轮廓,又显出一份灵动。
火车进站,慢慢地停靠在了月台上。旅客拎着行李,背着包,早早地挤到车门口,排满了整个过道,嘈杂声此起彼伏。姜晓洛他们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跟在人群后面向门口移过去。月台上,姜晓洛看了看四周,诺大的京州站灯火通透,人潮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