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城虽坐落于成都平原,但却已是处在了平原的东北角上,向西是险峻的龙门山脉,而向南不到二十里则是绵绵的丘陵地带,这些盆中丘陵虽无崇山峻岭在内,可占地面积却是广得很,方圆数千里,山连山,林接林,草木茂盛已极,山中多生番,川人向来甚少涉足其中,往日里尚有些贪利的马帮商旅肯进山贩货,此际,正值德阳战火绵绵时,驮马古道遂无人烟矣,也就只有数百吐蕃游骑在山岭道口外往来巡视,以防备藏于山中的大胤军突然杀出,除此之外,再无人迹。
相比于残酷无比的冲城战来说,巡哨无疑是件轻松的活计,所需要的不过是谨慎与小心罢了,诚然如是,可接连近十天的巡视下来,始终一无发现,一众巡哨们自不免有些子懈怠了起来,再说了,值此深春季节,山清水秀,日头西斜,阳光明媚而又不烈,恰是踏春的好时辰,一众巡哨们自也乐得遛马山边,嬉闹着纵马而驰,一派悠哉游哉之闲暇。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一众吐蕃游骑嬉戏得不亦悦乎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了起来,瞬间便将宁和的气氛击成了碎片,紧接着,不待一众吐蕃官兵回过神来,山道远端的林子间传来了一阵响似一阵的战号声,大地震颤间,一队队大胤军官兵从林子间呐喊着冲了出来,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山道口。
“撤,快撤,快去禀报赞普!”
一众吐蕃游骑之所以呆在这么个荒芜之地,等的便是大胤军的出现,可真等大胤杀到,众游骑却全都傻了眼,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汹涌而来的大胤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到了末了,还是为首的千户长率先反应了过来,发出一声大吼,一拧马首便向德阳城方向冲了去,众吐蕃游骑见状,自是不敢再拖延,乱纷纷地跟着逃向了远处。
“全军止步,列阵!”
这一拨大胤军官兵在山中已整整呆了十天的时间,一个个早就憋坏了,一见吐蕃骑兵在前头,自是人人奋勇争先地向前追杀,也不管两条腿能否追得上四条腿,这一冲之下,整个队伍险些就此跑散了架,好在萧无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等情形的出现,一策马冲出山口,立马高声下达了整队的将令,旋即,号角嘹亮地响了起来,正疯狂追击的众将士这才悻悻地停下了脚步,全军就在山道外的空地上有条不紊地整理起阵列来。
“殿下,时辰不早了,不若先行扎营,明日一早再前行也罢,左右蛮子既知我军大至,必不敢懈怠,德阳无危矣,再者,我军此际进兵,若是蛮子大举来攻,恐难相持,还请殿下明断。”趁着大军整队的当口,燕云祥心疼地看了眼一脸子疲惫之色的萧无畏,谨慎地出言建议道。
萧无畏昨夜趁黑摸出了德阳城,于吐蕃军营外斩杀了一名倒霉的吐蕃游骑,夺了匹战马,连夜狂奔近二十里路,又摸黑走了近十里的山道,直到巳时过后,方才找到了集结在山林中的燕云祥所部,连休息都顾不上,便即率部走出山林,到了此时,早已累得够呛,再加上身上的伤势兀自未曾痊愈,整个人昏沉沉地直犯困,自是很想就此安营歇息,只可惜他不能,不单因萧无畏指望着大军前逼能给正围攻德阳城带来压力,从而缓解吐蕃军攻城的力度,更多的则是因明日的会战不容有失,与其明日长途行军去跟吐蕃军决战,倒不如此时累上一些,将大营安置在战场附近,也好多争取些战略空间。
”无妨,蛮子不知我军虚实,断不敢骤然来攻,再向前六里,而后安营!”萧无畏没有急着回应燕云祥的提议,而是先远眺了一下在己方大军前方里许外徘徊的吐蕃军游骑,一摆手,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
萧无畏既已下了决断,燕云祥等人自是不敢再劝,须臾,整好了阵列的大胤军以强行军的姿态向德阳城急赶而去,整齐的步伐震撼着大地,一派杀气腾腾之状,游曳在大胤军远处的吐蕃游骑不得不一退再退,不断地派人将大胤军的动态传回德阳城下的吐蕃中军。
申时末牌,日头早已偏西,德阳城攻防战却依旧在激烈地进行着,四面狂攻的吐蕃军一波接一波的冲着城,从巳时开战至今,几乎便没个停顿的间隙,在这等巨大的压力之下,城头的守军已处于疲于奔命之状态,几番被吐蕃军攻上了城头,若非李明新等诸将拼死四下堵漏,城池早已不保,饶是如此,形势已是岌岌可危矣。
“好,攻上去,今日务必拿下德阳!”
眼瞅着吐蕃军不单再次杀上了城头,且稳稳地占据住了一段城墙,而非像前几次那般一上城就被守军轰将下来,赤松德赞不由地便兴奋了起来,挥舞了下拳头,发狠般地吼了一嗓子。
“赞普英明,我军必胜无疑!”
“不错,区区南蛮怎能挡我大蕃天威,此城必下!”
“是啊,赞普天威又岂是南蛮子所能抗拒得了的,拿下此城自当斩尽杀绝,以为后续之榜样!”
……
一众吐蕃将领见赤松德赞高兴,自是忙不迭地捧起了臭脚,个个面带媚笑地附和了起来,宛若德阳城已沦陷了一般。
“哈哈哈……,好,说得好,就依尔等,屠城!看南蛮子还敢顽抗否,本赞普……”在一片阿谀之词的包围下,赤松德赞兴奋得难以自持,仰天大笑了起来,用手中的马鞭一指城池,开口便是一番豪言,然则不待其将话说完,一骑报马已疾驰而至,卷起的尘土生生令赤松德赞狠狠地噎了一下,登时便气得赤松德赞吹胡子瞪眼睛地要当场发飙。
“报,南蛮大军已出南山,正向此处赶来,请赞普明断!”
那名报马一见赤松德赞面色不对,立马有些子慌了神,紧赶着滚鞍落马,一头跪倒在地,急吼吼地高声禀报道。
“什么?说,来了多少兵马,何人领军,说,快说!”一听到大胤军在这等时分杀出,赤松德赞立马便有些子气急败坏了起来,纵马上前,一哈腰,将那名报马当胸拎了起来,狠狠地摇晃着,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可怜那名报马一路狂奔了近二十里,早已疲惫不堪,再被赤松德赞这么使劲一摇晃,受惊过度之下,登时就翻起了白眼,头一软,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可把赤松德赞给气坏了,手一振,将那名报马重重地掷在地上。
“赞普饶命,赞普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那名报马被赤松德赞这么一摔,反倒醒过了神来,紧赶着便一骨碌翻身而起,可着劲地磕头求饶不已。
“混帐,说,南蛮子有多少军兵,何人领军,说!”
一见这名报马在那儿纠缠不清地呼喝个没完,赤松德赞气得鼻子都歪了,挥起鞭子,狠命地抽了那厮几鞭,暴怒地喝问着。
“赞普饶命,小的这就说,这就说,南蛮子有五万,啊不,可能有六万人马,看旗号是燕王萧无畏,其军行极速,按脚程,最多一个时辰便会赶到城下。”被赤松德赞狠抽了几鞭之后,那名报马再不敢胡乱呼喝,紧赶着将军情报了出来。
“六万?燕王?”一听大胤军来得如此之凶,赤松德赞的脸立马就有些子黑了下来,没再去理会那名浑身哆嗦不已的报马,抬头看了看天色,嘴角抽搐了几下,呢喃地念叨了几声。
“赞普,末将请命率部前去迎敌!”
“不可,我军久战已疲,此时不可强战!”
“不错,南蛮狡诈,此来恐有蹊跷,还是小心为妥!”
……
赤松德赞半天不开口,其手下诸将不免有些子急了,纷纷出言献策,有嚷嚷着要去迎战的,也有说就此退兵的,各抒己见之下,中军处登时便乱成了一锅粥。
“报,南蛮大军已过刘庄,正在向城南冲来!”
“报,南蛮领军者确系燕王,其军已过了桑溪!”
……
就在赤松德赞迟疑不决之际,报马陆续赶至,各自高声禀报不迭,中军处的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概因吐蕃大军已连续苦战了数日,今日又是分拨冲城,此际人马皆疲,实不合正面会战,再者,天色将晚,夜战对于骑兵来说,实是不利,到了此时,众将们亦不敢轻言战守,一个个眼巴巴地瞧着赤松德赞,等待着其下一个最后的决断。
“收兵回营!”
赤松德赞脸色变幻了良久,到了末了,还是没敢分兵前去迎击杀将而来的大胤军,又担心大胤军趁着己方攻城之际,来上个突袭,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全军回营固守,此令一下,一众吐蕃将领全都暗自松了口气,自是无人提出异议,号角声中,正在急攻城墙的吐蕃军各部纷纷后撤,缓缓地退回了大营之中,激战竞日的德阳攻防战就此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