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有几个五年?”小安的母亲感叹着,又继续说:“他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儿子,大概率具备他的性格本质,会是个根本不能被掌控的人。我跟你爸最大的不幸就是:我们都没办法掌控对方。你的权力欲很强,怎么合拍?”
“胡说八道!我权力欲强?”小安简直不能忍,她都不知道她母亲怎么能产生这种误判!
“叛逆的本质就是在追求自主权。人求什么才会做什么,然后才可能得到什么。权力的本质是掌控,一切不能掌控的东西都得剔除到权力范围之外。”小安的母亲明知道说这些她也不会听,但还是说。
因为她知道,当有一天现实触动了小安的时候,这些话会自然的被她想起,然后能帮助她加速摆脱稚嫩,加快成熟的进程。
她知道,这就是子女成年后父母教育的实际意义。不可能让子女跳过某些阶段,但是能让她们加快渡过某些阶段,而缺少这些的话,许许多多的人一生都停留在某些范围内,兜兜转转,浑浑噩噩。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需要的不是权力欲的满足!”小安犹如立下誓言,声音特别寒冷。她讨厌被母亲定义,尤其她认为是误判的定义!而且她确信,即使她说的是对的,那么,从今以后,她也会让自己避免再朝那样的方向发展!
她早就发过誓,绝对、绝对不当她父母那样的人!绝对、绝对不变成她自己讨厌的模样!否则,她宁可去死!
她曾经有多憎恨父母,这个誓言的决心就有多强!她曾经割脉,看着血静静的流,就是因为厌倦了家庭的冰冷,受够了空旷的孤独。
可是,在等待着血流的时候,她突然很不甘心的反问自己:错的不是她,为什么在自杀的是她?为什么生她,却给她伤害,不给她温暖的那两个人都没自杀?
这念头让小安离开了浴池,否则那天,她肯定能自杀成功。
所以,这就是她誓言的决心,曾经有勇气求死的决心。她绝不会变成父母那样的人,她绝不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小安的母亲没有说什么,像没听到似得,没给任何回应,她知道,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等于是在强化小安拒绝接受的意志。
小安的母亲静静的看着窗外,什么也没说,但不是什么也没想。
绝不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这句话,不知道多少人都曾经说过,想过。可最后没有多少能逃过……这不是什么宿命,也不是什么魔咒。
人求什么,才可能得到什么;要得到什么,就得做些什么。
于是就跳进了悲剧的选择面前:要得到想要的,就得做自己讨厌的人做的那些事情。
那么,是为了坚守幼稚时的誓言,放弃所求;还是,为了摆在眼前的现实需求,丢掉幼稚时的誓言?
最糟糕的是,这样的选择不是一了百了,而是一次又一次,无止境的重复面对。于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选择丢掉了幼稚的誓言,变成了曾经讨厌的模样。
她知道,小安的父亲对陈逢时的父亲没有怨恨,当然也没有恶意,只有旧日的情怀。一直关注他,只是因为,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做出正常的选择。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了,陈逢时的父亲相当于每天、时刻都可以选择,却至今都没有改变选择。
他们开始认为他不会坚持多久,后来不知道他到底能坚持多久,再后来,更希望他能坚持到终点。因为他们至今相信的奇迹,就只有这一个,希望一直都能有这一个。
宣城的夏,雨说来就来。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车流也越来越堵。
车里的小安却和她母亲很久都没有交谈。
小安知道她父母不会后悔,她一直觉得许多文艺作品里,总把她父母之类的人描述的良心发现,懊悔的失声痛哭什么的特别可笑。是的,她父母是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甚至也会在争斗之后,偶然迸发出相对痛哭,追忆过往的激情。
好像,跟文艺作品里的描述挺符合的?
不!
因为良心发现只是一会,懊悔痛哭的激情是一阵,而生命很长,哭过之后,依旧如故。他们是人,故而还有感情,会哭会难过,但他们本来就很清醒,知道要的是什么,知道得做什么。
文艺爱拿一阵的痛哭当做结果,可生活不是,生命不是,在漫长的人生中,她父母那样的人痛哭和良心发现的时间,比上厕所的时候还少,而且还少的多的多!根本不值一提!
她喜欢雨天在车里的感觉,会让她想起曾经很喜欢听的一首歌:雨一直下。
但更本质的原因是,车里狭小的空间,有种包围了她、完全私有的安全感。尤其外面是暴风雨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温暖。
可是现在,身边坐着她母亲时,她却觉得如芒在侧,各种不舒服。
车再堵,路总有尽头。
但是,小安还没有开到目的地,就在一次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侧前那辆下个路口准备左转的车,是辆五菱宏光,而且还是陈逢时开的那辆。
“你自己开回去吧。”小安说着,取了安全带,解锁,拉起车门,淋着雨,走到宏光副座门外,敲着玻璃窗。
红灯还有九十秒。
小安的母亲看着小安上了宏光,关了车门,不由自主的,长长的吐了口气。
她跟小安的感受不同,这样的天气,小安开车载她,给了她一种温暖的感觉,即使她知道那是错觉。
小安没让她继续享受这种温馨,但是,她现在不想自己开车,一点也不想。
所以她靠坐在那,开着闪灯,闭眼歇着,给司机发了定位。
至于这是红绿灯下,车停那会堵一条道这种问题,她不在乎。
她求的人生,她承受代价,小安给她的伤害,她在享受特权的过程中消化。
小安敲玻璃的时候,陈逢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外面突然多了个人站那,敲的急了,他降下玻璃,才看清竟然是淋着雨的熟人!
小安坐进车里,发现没东西能擦湿头发,而她出来时急,根本没带包,拿了手机在车库摘了钥匙就走,而现在,连这两样东西都拉在车里。
“敲那么久车门听不见吗?”小安把风口拨开,陈逢时忙关了空调,看了眼后视镜说:“你看车玻璃那雨水哗哗的,能看清才怪了。”
可是,关了冷气后车玻璃迅速起雾,只好又开了。看小安头发湿淋淋的,陈逢时干脆把上衣脱了下来,递给她说:“擦吧。”
“……”小安看了眼车门玻璃,真是什么都不看见,连前挡玻璃的视线都够呛,雨刮过去了立马全是水。她拿陈逢时的上衣擦了头发,还好,没机会出汗,所以衣服没有汗味,于是又把脸,脖子和胳膊也擦了擦。“找个地方给你买件上衣吧。”
“太客气了。”陈逢时很无语的把衣服拿过来,搭仪表台上,顺便挡住小安那边的出风口。
小安看着安全带感觉不够干净,但还是扣上了,然后调整座椅,发现非电动,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他:“这车开着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陈逢时很大声的回答,神情激昂。但是,说完之后的下一秒,表情瞬间变成苦笑。“帮亲戚开时,就一会,没太多感觉。现在才发现,配置和舒适度的落差感太大了。”
“换吧。”
“俗话说,自己约的那啥,含着泪也要打完;这自己选的车,疼着腰也得开下去。”车子开动,视线很差,所以开的慢,车流也慢。左转之后,走没多远又是红灯。
途中小安也因为视线太差,没有说话让他分心,路口停了,才说:“车而已,何必跟自己倔强过不去?”
“年轻不跟生活倔强,后半生会遗憾的吧?”陈逢时刚从他爹那知道了上代的渊源,但是,小安没提,他也不谈。
车开路上遇到她,说真的,他觉得挺惊喜,看她在位置上靠坐着,眼睛总看着外面的雨,那神情,让他觉得,她也喜欢大雨天在车里的感觉。
电话这时突然响了,陈逢时看了眼,接通。
摇姐在那头压着火气问他:“你真不来了?”
“没那么快,你们先聊着,改天请你们吃饭赔罪。”陈逢时自知迟到是罪,奈何本去吃饭的,谁想到横生枝节耽搁到现在呢?还好,跟摇姐和酒精、小火那边信息说了后,他们和柳树直直接接触,没他在,倒也没什么障碍。
“切!谁知道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怕是遇到美女了吧?”摇姐话里酸酸的,很不爽,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小安对摇姐大约本就没什么好印象,这时候竟然也不置一言,只是拿了陈逢时的电话,说:“手机拉车里了,用会你的。”
陈逢时没有在意,等到绿灯的时候,小安突然问他:“蒋媛说明天有新上的电影,你女神喜欢看,约好了,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