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她摔下去,轻轻护着她的腰,“吴用本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性格,自然对谁都不会发脾气。再说,生气伤身,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我不喜欢你了,也不要再见到你。”她推开我,气冲冲的走了,将房门猛的关上。
一直都是如此,经常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惹她这样生气,我恨自己总是害她伤心流泪,我恨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爱。面对别人,我向来孤高却谦和,面对她,我向来是战战兢兢的,只是掩饰得很好,她不知道罢了。
那一夜,我想了很久,我似乎明白她想要的是少年人般的生生死死,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像戏文里的那般,天崩地裂般的哭与笑。可是两个人和和睦睦,举案齐眉不是更好么,结发为夫妻本是欢愉之事又何必如此?
的确不必如此,可是情难自抑。
夜半的时候,她走到我身边,发现我还在发呆,手中的帕子上还有血迹,“你……你没事吧?”
我拉住她的手,依旧是笑着对她说,“半夏,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因为一句话让我难过到呕出血来。以后别再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了。”
她在我怀里哭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我根本不能影响你的情绪……
思绪渐渐的飘回了现在。一声叹息而已。
最终的最终,我还是给不了她想要的,或许从一开始起,我就没有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给了她最齐全最名贵的首饰,给了她最华美最好看的衣袍,给了她最周到最体贴的关心。春天出游怕蜜蜂会蛰到她,夏日怕她会热,秋天怕她贪凉风寒,冬天怕她会冷。她的桩桩件件,我都要百倍细心,确保妥妥帖帖。只是她习以为常,早已认为我的关心是理所当然。
她是我的妻子,我对她的关心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点毋庸质疑,所以我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遗憾我的细心和贴心再也给不了她幸福的感觉,偶尔她还会抱怨我帮她选的衣服太多,她都失去了自己挑布料,选样子的乐趣。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怎么舍得她哭,怎么舍得让她以后跟我四处流窜,所以我要回到朝廷这边,不说加官进爵,但也要确保她跟着我能够一世安稳。
可当她挥剑刺向二郎的时候,当她一剑将周通挑下马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她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留情面的要与我为敌了。
让人难以接受的并不是她要与我为敌,而是她忘了我,将我忘的一干二净。
我命人将她铐起来,一方面是想让公明兄长放心,让他不要插手,另一方面,是看自己到底狠不狠得下心真的与她为敌。
最终,我还是做不到。她在囚室里昏迷不醒的时候,忽然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我不惜一切代价让人治好了她的伤,日夜守候在她身边,帮她擦洗,帮她更衣换药,她从未像此刻一样安静的任我照顾。我不希望她早早醒来,只希望她能这样安稳的多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让人开了安神的方子,再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心中总会拢起一种久违了的暖意。
我才发现,于我而言所谓的幸福,不过是能这样守在她身边,陪伴她,照顾她。
可怜我吴用命薄,偏偏做了这大军的军师,这样夫妻之间最简单的陪伴,竟成了我的奢望。
我不信她真的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才会那样试探她。她说她愿意不过是为了救全城百姓,我不甘心也不相信,所以第二次我告诉她如果不愿意可以杀了我,她没有抽出匕首,一直都没有,反而紧紧的抱住我,那一瞬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忠肝义胆,我真的不想要了,我只要我的半夏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哭泣。
可是她告诉我,我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她之间始终隔着许多人许多事,也因为这些人这些事,我和她从不能单纯的相爱。
曾经她质问我,扪心自问,我和她之间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
我回答痛苦多,但是只要能与她朝夕相对,承受再大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她却说,痛到深处,自然就放下了。我想这就是她会忘了我的原因,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我何尝不想放下她,只是我做不到。
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诗经里说,男子都是铁石心肠的人,陷入一段感情之后还可以走出来,而女子便走不出来了。
回想五年来的种种,走出来的是她,一直沉迷其中的,是我。
你若无情我便休,你既不愿与我相惜相守,我便放你走。相濡以沫是好,只是怕有一天也会厌倦彼此。相忘江湖呢?或许夜深人静,就像现在这样,我的思绪一直都围绕着你,但成为了彼此记忆中的人,最起码我们不会彼此厌倦。
所以我放她走,不好明目张胆的下令让她走,所以故意透露给二郎消息,我知道依二郎的性子,他必会救她出去的。
没有料到的是,二郎因此而断臂。或许最初的最初,我就应该让她与二郎在一起,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只是即便是二郎也不会离开梁山随她去南国。
从一开始的覆之,到灵玉,盈儿,到现在我和她隔着千军万马,隔着仇恨,隔着厚厚的城墙,隔着两个不同的国度,我和她如何还能执子之手。即使还能破镜重圆,午夜梦回,我不会梦见被她手刃的弟兄找我来抱不平么,她也会梦到在乌龙岭我逼死了石宝吧。
确实是回不去了。纵然还爱着,但真的回不去了。
原来并不是只要两人相爱就可以的,爱情和战争一样,需要天时地利。
“公主且慢。”
我正准备将滑胎药饮下的时候,柯引大声的阻止了我。
天气渐渐的转暖了,外面一片春光明媚,桃花开了,一片粉红。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天吴用给我看的那柄桃花发簪。它曾经戴在谁的发间,往后又会戴在谁的发间。
“驸马倒是个奇怪的人,难道你愿意认别人的孩子么?”我将药碗放置一边。
“这孩子是无辜的。”柯引丹眉凤目,到很有几分帝王之相。
哥哥叔伯都死了,如果我南国还的复活之机,父皇百年之后,这南国江山便是柯引的,毫无悬念。
“驸马,你是个良善之人,但这天下从来都是虎狼的天下,良善不得。”
“即使是虎狼的天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公主也不必如此心狠。”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宋军已经临近杭州城了,公主还是不要自伤身体了。”
“还差多少里?”
“三十里。”他将我面前的药挪开,“我这就出城,与他们死战。”
“驸马爷,你说你是通天晓命,知生死因道的人,你现在难道还认为我南国有转胜之机么?”
他看着门口的桃树,“公主,一开始柯引前来确实是想某个一官半职,只求闻达诸侯,只是后来陛下与公主对柯引信赖有加,陛下更是将公主终身相托于在下,在下不胜犬马怖惧之情。人终有一死,柯引若是能为知己者而死,倒也算得其所了。”
我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站在桃树下,桃花一片一片的零落的飘着。
“我等你回来。”
他轻轻的挣开我的手,“公主,好好保重。”
“我南国将士还有多少。”
“三十万。”
“好,我做主,将这三十万将士全部交付与你。”我看着天空纷飞的花瓣。我南国上下的命运就如同这飘零的花瓣,不知结局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柯引必不负公主重托。”说完就走开了,径直出了门。
“引哥哥,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你。”我第一次这样亲切的唤他,因为此刻他不是别人,不仅仅是我的终身,我已经把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托付于他了。
他只是转身,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必了,公……你还是好好休养吧。”便快步离开了。
柯引刚走不久,父皇身边的大内总管走了过来宣旨,“公主,皇上口谕让您去紫宸殿。”
我知道这紧要的关头,还是先披上了戎装,再去到紫宸殿。
本以为我会在朝堂之上看到我江南四元帅,八大骠骑将军,浙江四龙,江南十二神和鼎鼎有名的二十四将。却发现偌大的朝堂上,只有我和父皇,他们呢,他们都已经战死了?
父皇一身金甲,神采奕奕,威风八面,宛若真龙在世。
“女儿,他们都舍为父而去。”他向我走来,扶住了我的肩膀,“你不可以,记住了么?”
“金芝不会的。”我低着头,怕他看到我红了的眼眶。
“夜秋,你不是金芝,其实你也不叫方夜秋,你应该叫梁半夏。”他叹了口气,“你与吴用或许本是桩好姻缘,是为父拖累了你。”
“不,父皇。”我噙着泪水看着他,“不管我是谁,我是您的女儿,我是南国的公主。”
“哈哈,好好。”他拍拍我的肩,“九天玄女娘娘告诉我,只要你肯帮我,我便能坐拥江山,为父因为这句话,把你害惨了。今天还能换来你这样一句话,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
“爹爹,别这样说,柯驸马现在领兵出城了,我想在城楼上观战。”
“要去便去吧,只是小心些,不要再为这小小的一座城池折损了。”他将我的盔帽扶正,在我下颚处系了一个节。
“回禀陛下,回禀公主,柯驸马……不,是柯引,柯引那狗贼竟然是宋军的奸细,乃梁山小旋风柴进。他竟然带着那三十万将士倒戈了。这是宋军吴用的计谋。”
我骑着马冲出了城门,见人就砍,逢人就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不知道杀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也受了很多处伤,却麻木到已经不觉得疼了。
我还在和宋军血战的时候,我听到杭州城破了,听到武二哥擒住了我父皇,一切都结束了。
眼前一黑,摔下马来。
醒来时,只觉得檀香袅袅,窗外还有隐隐的钟声,看窗外阁角峥嵘,我竟然在我的沁心宫中。
我没有穿鞋子,疯了一般的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