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透过开着窗子的一线,叶落看见小院里,遒劲光秃的树木枝桠上已经开始铺上一层隐约的白色,就像是画者手中的笔墨开始一点点勾勒树木的形状。
这里本是她长大的地方,再熟悉不过,怎么忽然感觉到遥远和陌生?
玄玉要娶素素,玄玉要成亲了,玄玉将永远都不再属于她了吗?心里真真实实的在疼,一扯一扯的,这些年每日能看见他亲醇的笑,教导师弟师妹的身影,感受那贴心的默默关怀,她已经习惯了,怎么能离得开,舍得下,就此一刀两断?
可是师父,他是不想自己嫁过去受委屈,他知道自己不善于勾心斗角,所以想日后再择佳婿,他是一片好心。
因为玄玉对自己太好,叶落几乎忘记了他是京城里威风八面,皇帝跟前的红人,只手可遮天的御林军统领的儿子,听说皇上都十分喜欢他,对他期望甚高……
而叶落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女,无根无底,连素素这样王公大臣们追捧的门派掌门之女都娶得有些勉强,只能做个偏房,她又怎么入得了楚家的眼?
在心里,她也不愿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不愿象曾经见到的那些大户人家中妻妾相斗,永无宁日的被关在那高门大户里过完一生,但是师傅刚才那番话提醒了她,要和楚玄玉在一起就必须得过那样的日子。
就算楚玄玉宠她爱她,楚家能允许她进门,说不定哪天皇上金口一开,玄玉还能抗旨不成?
而且,叶落知道素素虽然不说,心里对楚玄玉也是有情的吧?不然,已经到了双十年华的她,为什么在媒人踏破门槛的情况下都没有动了出嫁的心?
瞿素素摆在桌面上的理由是舍不得年迈的父亲,舍不得濯香门,可是叶落知道,在不为人注意的时候,她看向楚玄玉的目光是那么炙热,她对楚玄玉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
也许只是因为瞿素素也察觉了自己与玄玉彼此有情,才把对待玄玉的那份心思埋藏在了心底,叶落常在心里感激瞿素素的成全。
可是现在,她要是将与楚玄玉的私情告诉给师父,不但令他为难,也就是摆明要跟瞿素素抢楚玄玉了,一切也许将激化。
瞿素素性子那么要强刚烈,本来门里风传瞿怀山有意要叶落做掌门的事情,就令她难堪,还要帮着叶落说好话,平复那些弟子们的愤然,封住他们的嘴,现在她能与楚玄玉缔结姻缘,不可说不是一种补偿,可是叶落再这么一闹,岂不是连最后这一点安慰都不给她,说不定会将她逼上绝路。
师父,玄玉,素素……他们在叶落心头一遍遍轮番的闪现,令她头疼欲裂,怎么办?阻止玄玉去向师父表明心迹?成全素素,遂了师父的心愿,从此和玄玉咫尺天涯,永远做他的师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让玄玉去打动师父,自己与他携手一生,求得师父和素素的谅解?
身上好冷,一阵阵的发寒,叶落蜷成一团,却依旧感觉不到温暖。
“泠霜,泠霜。”好像是玄玉的声音,身上一暖,叶落陡然惊醒,只见一件貂毛披风正严实的裹在身上,抬头一看,一张关切的俊颜正在打量自己,是楚玄玉。
“玄玉,你怎么来了?”叶落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坐直了身子问。
楚玄玉蹲在叶落面前,帮她往上拉了拉滑下的披风,低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开着窗子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当心冻病了。我来是……”难怪自己觉得没那么冷了,叶落瞥见窗子已经被关好。
楚玄玉顿了顿,叶落看见他一手拿着个画卷样的包裹,心中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玄玉还真性急,这就打算把美人图交给师父,说我们俩的事情了吗?这都已经大半夜了。
楚玄玉见叶落瞟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面带娇羞不语,神色有点尴尬,掩饰的向里间的方向张望道:“师父睡着了?”
“嗯,师父累了,和我说完话就睡了,我出去那么久,想多陪他一会。”叶落歉然的看着楚玄玉:“看来今天你是见不着师父了。”
楚玄玉不为人注意的长吁一口气,神情轻松了些,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他脸上:“泠霜,既然师父睡熟了,我也送你回去休息吧。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听说一路上很艰险,回来了,就放心好好休息,明天又是一场恶斗。”
叶落起身,将披风取下,还给楚玄玉:“好。”
楚玄玉接过披风却又轻轻披在叶落身上:“看你穿的这么少。”
叶落看看自己故意找来油腻腻脏兮兮的衣服,推辞道:“我身上太脏了,会弄脏你的披风。”
楚玄玉阻止了叶落的动作,将披风拉紧,温柔的说:“只是件披风,脏就脏了,你别冻着就好。”
他小小的执着,令叶落感到贴心的温暖,玄玉是在意她的,也许他不会计较自己的出身吧,想把刚才师父的话告诉他,却又在一瞬间想到了瞿素素,终于将话又咽了回去,她想还是先探探楚家不接纳自己的话,楚玄玉会怎么办再说。
叶落裹了披风道:“走吧。”
两人默默的出了门,楚玄玉在前半个身子,与叶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的行走,走出瞿怀山的小院,走过积了白雪的小径,身后留下一串一大一小两行脚印。
“玄玉。”眼见前面不远就快到自己的住处,在一处隐蔽背风处,叶落在后面低声叫道。
楚玄玉回过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出去的时间太长了,想随便说点什么。”叶落见他温和的笑意,心里有些不忍把自己无法决断的难题一下全推给他去选择,可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
楚玄玉探究的看着叶落的眼,问:“想说什么呢?难道比明天的比武还重要?那可是以你自己为赌注,不能输的。”
叶落故作轻松的一笑:“我不会输的,那画都已经给了你,输了也拿不出赌注,所以明天我一定会赢。”
楚玄玉伸手似乎想给叶落掸掸风帽上的雪花,却又在她还没看见的时候又缩回了手,轻声道:“我也不会让你输的。”
叶落看看他,脸上笑意更浓,安心了许多,这才问:“玄玉,你爹是国家栋梁,你们家也是当朝权贵,而我只是一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孤女,我……”
“泠霜,我们同在濯香门学艺这么些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楚玄玉抬头去看天空的雪花。
叶落心中更加甜蜜,点头:“当然知道,只是如果你们家想为你选个门当户对的,又或者皇上为你赐婚,你总不能违逆了他们的意思吧?”
楚玄玉似乎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思忖了半晌,也没说话。
叶落心中有些忐忑起来,笑容有些僵硬,往前走了几步说:“你不用在意,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回去了。”
楚玄玉看看手中的画卷,忽然轻笑一声在叶落身后道:“你对我如此,我必不负你。泠霜,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去和师父说这画的事情,无论怎样,这个决定我都不会改的。”
说罢,他转身离开,步履比来时要轻盈了许多。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庸人自扰,玄玉,谢谢你,“你对我如此,我必不负你。”这也是我的承诺。叶落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在雪地上如同小鹿一样欢快的小跑起来。
切,笨女人,傻女人,蠢女人,男人哄女人都是这么说的好不好?而且那个楚玄玉甜言蜜语的功夫哪里有我高明,看来你是从来没听过这种话才随便哄哄就高兴的恨不得飞上天去了。
叶落和楚玄玉各怀心思,压根就没注意到附近一处屋顶上躲着一个眼红的男子——龙澈,他本想找个濯香门的弟子问楚玄玉住在什么地方,可是这么晚,他蹲在屋顶上头发上都落了一层雪花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去屋子里随便抓一个?万一是个女弟子……他可不想被人缠上说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自找麻烦,这里就没个长得像样的男人,要是被那些女弟子发现自己面具下这张漂亮的脸蛋,龙澈觉得他绝对不是自大,这强行要他负责的事情可是真会发生的,一个阑珊就叫人头疼不已啊,可千万别再来一个。
就在他都觉得自己犯傻,为了叶落蹲在这里受冻,可是人家说不定这会正跟小情郎卿卿我我,心里犹豫要不要回去钻暖被窝睡觉拉倒,正巧看见前面过来了两个人,更巧的是都是他想见的,不过是想单独一个个的见,而不是想看见他们在一起的这种见法。
看见叶落对楚玄玉那款款深情,眼中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仿佛天地间只有眼眸中的那个男子,再不见其它的一切,即使身处这白雪飘飘的冬夜,那笑也像是三月明媚的春光,龙澈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
原来落落也象别的女子一样,会笑的这么甜蜜,会这么温柔的看着一个人对他说话,那种神情,那种姿态,那种感觉,可真是美妙极了。
这个楚玄玉哪点比自己好?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你的眼睛是瞎的?会不会看人?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龙澈在心里酸溜溜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