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这个时候?!”
坐在桌案前的女人捂着嘴微咳了两声,听见云非送来的消息,蹙眉抬头,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烫金请帖。
云非见自家宗主的视线扫来,连忙递上手中的东西:“玉树大清早送过来的,指名道姓要给‘金家小姐’。”
云夜接过翻开,一目扫完。
果然,是玉刍老太爷的八十大寿,这帖子上请的是金家的主人金步摇和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金小姐。
“八十大寿?!我怎么记得去年在淮中的时候……这玉刍老太爷就八十了啊,还设宴三百桌,在澜庭玉府摆了整整两日,让玉树那小子直抱怨无趣呢。”
身为玉家嫡系,当家老太爷的八十大寿,玉树自然不能缺席。
纵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当个花瓶摆着、迎来送往笑了整整两天,也让安分不下来的那位少爷叫苦连天,引为毕生最排斥的事情……没有之一。
怎的这“八十大寿”明明摆过了,还能再摆一次?!
“宗主有所不知,因了澜庭红鹤两位公子失踪的事情,玉家昨日请了道士卜卦占凶。那道士号称是三清观出来的,在戌道真人门下修行了十数年,甚通此道。”
“三清观?!”
女人握着请帖的手指一抖,让站在一旁的云非心中一颤,连忙垂下眼:“对方是这么说的,也不知真假,云芬已经着人去查了。”
摸了摸手上的乌金镯子,云夜皱着眉往后一靠,心里忽然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禹徽之地的三清观,修习乾坤坎离镇魔降妖的道家心法。
玉家最近诸多不顺,请个道士来占卜问卦也无可厚非,可怎的突然就找到了戌道真人门下?
也不是说三清观的道士有什么不好,只是一来教派差异,二来地域有别,明明幽州就有道行高深的徐阳真人、天罡真人,玉家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找上三清观?
“那人怎么说?”云夜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对着云非问道。
“那道士说玉刍老太爷的生辰时日不对,提前一年过了假寿,所以伤了先祖的阴蔽灵气,败了子孙气运,如果不修正过来,保不齐以后还要再出什么大事。”
见自家宗主脸色大变,云非连忙吸了一口气,赶紧将话说完:“所以想了个折中改运的法子,让玉刍老太爷再过一次八十大寿。”
云夜在听见那句“伤了先祖阴蔽灵气,败了子孙气运”时就心中“咯噔”一下,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一圈。
待云非说完才脚步一顿,扭过头定睛问道:“这是去过相思园了?!”
“没有,对方刚到玉西,哪里都没去过。”
云非垂下头,拢着手,小心翼翼的答道,生怕眼前这个极其敏锐的女人发现些什么。
私自拦截执书阁的消息,背着族女设计高家姒女——虽然做这些事情的是明修阁主,他不过帮忙打打掩护,但一旦被宗主发现,无论在离宗还是姒族,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眼下谣言四起,江湖人蜂拥而至,目标都是传说中的“神隐”之力。
云夜的身份摆在那,不论高懿夫人做了什么,身为族女的她都不会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脉族人陷入不可逃脱困境。
但就像明修阁主说的那样,如果不想办法转移这些江湖人的注意力,如果不在这件事情中独善其身,势必会牵扯到安平的族人,再次阻碍族人回到北溟阴山的脚步。
既然高懿当年不择手段、设计陷害涯漈族女,一心想要将自己生的女儿玉睢拱上族女的位置,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也尝尝怀璧其罪、被人追杀无处逃生的痛苦呢?!
这样同族相残的事情族女不会去做,亦不会同意别人去做。
所以明修阁主才找上自己,想要掩住宗主的耳目,将她蒙在鼓里,让她不要插手玉家的事情。
对方抬出风羽长老,自己不得不从。
可那些自视甚高、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的长老们啊,你们似乎忘记了,能以二十芳龄执掌离宗重建女族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就算你们能够瞒得住她一时,又怎能瞒得住她一世呢?!
这件事情一旦被宗主族女知道,后果恐怕……
“没有去过?”
云夜似乎不知云非背后做的事情,皱着眉头又在屋内绕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没有去过相思园,八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时半会也牵扯不到姒族身上。‘神隐之力’的谣传,本就让高和法师这一脉身处漩涡,再让人发现相思园的蹊跷,那就真的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了!”
“那宗主可要参加?”
云非抬起眼,偷偷瞟了瞟那抹纤细修长的背影。
玉家家主大寿,自家宗主怎么都会得到消息。风羽长老那边借这机会行事的想法也是极好的,但让他来想办法拖住族女……就真真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非眼下只能祈祷这女人同玉树一样,对劳什子寿宴没有兴趣,不然他还真找不到理由打消自家宗主的念头。
“不去。”云夜看了一眼桌上的烫金请帖,在窗边坐下,挑着眉不疑有他的指了指,“送金步摇那去,这种场面上的事情,让她去弄吧。”
“是。”
云非松了一口气,连忙从桌案上拿起大红色的请帖,风一般的朝着院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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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后,天气渐热。
虽然还没到酷暑时节,浑身泛起的粘腻烦躁却让人有些坐立难安。
泥土里的水汽随着气温的升高逐渐蒸腾而出,像是人世间逃脱不得的执迷,一点一点将人笼罩,包围,最后再随着夕阳西下,拉入属于黑夜的冰冷深渊。
“八十大寿……”
云夜将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口中缓缓念道,那双如夜幕般漆黑的瞳眸中却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灰白。
明修,你太小看人心了。
如若世人的贪婪虚妄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消弭,姒族……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