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山闻言,终于忍不住怒道:“命都没了,还歇息什么?等你死了,有你休息的时候。”
一番话说得傅成文瞬间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说话了。
傅景山发了一通火,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一点,原本以为自己当了皇帝,攻下大焱轻而易举,没想到,这才多久啊,他就被打得狼狈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
好在,他早就习惯了。
之前被大焱朝廷不知道追捕过多少次,他每次都能撑过来,这次也不例外。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弃城而逃完全么有什么负担。
甚至他早就总结出了自己的生存法则,只有逃走自己才有活路,坐以待毙,困守城池,傻傻地等待别人救援,将所以希望都放到别人身上,才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这次抛弃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确实很让他肉疼,可他舍弃起来,依旧十分干脆。
他能在大焱朝廷的追杀下,活了那么多年,甚至还活得很滋润,全靠他这份果决,当断则断,该舍弃时就舍弃、
只要自己活着,无论有多落魄,都会东山再起。
然而,想到离自己甚至不足十里地的追兵,傅景山不免又感到一阵阵胆寒,这一次,可比任何一次都凶险。
当初,突出重围时,他又损失了一部分兵力,如今,加起来,才不过七八、千人,对上朝廷的六万大军,简直就是以卵击石,绝对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不行,他必须要逃,想到这里,傅景山正色吩咐道:“石将军!”
“属下在!”石冷玉策马上前,抱拳说道。
傅景山看着她,一脸诚恳地说道:“石将军,这次我们能够逃出生天,你功不可没。以前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个女人就轻视了你,现在看来,你可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强多了。”
“圣上过奖了,末将愧不敢当。”石冷玉神色没有丝毫让她动容,恭敬而又冷淡地说道。
“你当得起!我只后悔,当初没有重用你,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傅景山见石冷玉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焱军队对我们紧追不舍,而我们现在,只有你手底下的一部分兵力可用,再这样继续逃下去,我们早晚会被大焱军队给追上,到最后全军覆没,大周再也不复存在……”
傅景山满脸悲痛地唏嘘着,甚至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睛。
石冷玉微微抬头看了傅景山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傅景山的意思。
傅景山虽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命令她什么,可他其实什么都说了,他只是让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罢了。
石冷玉不想死,也不愿意自己的手下去送死,可是,事到如今,她似乎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她并不想看到大周灭亡,何况,傅景山还是白莲会的会首,只要他还活着,白莲会就有了主心骨,而不是一盘散沙,大周也不会消亡,早晚有一天,他会建立一个让所有人都吃喝无忧的理想国度。
以前,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现在,经过了会首称帝的这三年,她却对这个信念有些动摇了。
因为傅景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达到她理想中的预期,他做的很多事都糟糕透顶,百姓们的日子也没有因此好过多少,一干大臣都忙着争权夺利,哪会想得到百姓?
而那些将领们攻打大焱朝廷时,更是怂的不行,偏偏傅景山任人唯亲,对那些废物们信任有加,对真正有能力的人却视而不见,以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这样的人,能够管理好一个国家,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吗?
她心里开始产生怀疑,甚至一些信念也发生了动摇。
除此之外,傅景山还有一个草包的儿子。万一傅景山将基业交到了他的手上,这大周又怎么会有未来呢?
还有这一次,会首已经皇帝了,他就不该像以前那样,如此决绝地舍弃百姓,弃城而逃。
这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应该做的。
他应该跟百姓们共存亡,又不是没有援军,他们总能支撑到援军到来,而不是惶惶逃窜。
可即便心中清楚,可多年来的信仰,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到了该他牺牲的时候,她还是甘愿赴死。
石冷玉收起思绪,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大周不能消亡,白莲会亦不能消亡,几百万的民众,还等着陛下您给他们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过上太平富足的日子呢?您的身上,可是寄托了无数人的希望,所以,陛下您决不能不能出事。末将愿意留下来阻挡敌军,为陛下争取一点时间,还请陛下准许。”
“这……”傅景山一脸为难,“这怎么能行呢?”
说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道:“我不能拿你的性命,换取我求生的机会,坚决不行,若果我这样做了,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哪还配做白莲会的会首?”
一旁骑着马,早就有累又饿,又惊又俱的傅成文听了,不由说道:“爹,她是自愿这么做,你何不答应她呢?也算是全了她的一片忠心。难道你真想到看到我们一家老小,都被敌军给杀死在这里吗?”
“住口!你这个逆子!”傅景山怒道。
傅成文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傅景山带来的一干亲信,也都希望石冷玉留下来将大焱军队给拖住,但是,他们都比傅成文奸猾的多,可不会这么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只能用满口的大义去压石冷玉,让她牺牲自己,给他们争取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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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着好像没有一句话是说让石冷玉留下来,可话里话外却全是这个意思。好像石冷玉不这么做,就是多么无情无义,大逆不道一般。
石英等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心中悲凉无比,只能祈求地看着自家将军。
唯有石冷玉神色未变,十分冷静,淡淡说道:“陛下,我意已决,您和诸位大臣都不必再劝了。只要能救下陛下,我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见傅景山一脸感动欣慰地想要说什么,石冷玉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敌军马上就要追上来了,陛下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逃吧,我也不知道能够抵挡他们多久。”
傅景山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脸色一变,果然不再假惺惺地说什么感激欣的赏话了,勉强鼓励了石冷玉一句,就带着妻妾儿子,还有一干心腹,在一千多士兵的保护下,慌慌忙忙地逃走了,哪还有半点身为皇帝的风范?
石冷玉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石英等人愤愤地收回目光,转而担忧地看向石冷玉。
石冷玉打量了自己仅存的这五、六千下属,她叹了口气,有些愧疚地说道:“是我对不住大家,留下了你们给我一赴死,我不会勉强你们,如果你们想走,现在就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将军,您若是不走的话,我们不走,我要跟将军共存亡。”适应率先说道。
其他将士也纷纷附和。
“没错,将军,在这种重要关头,我们怎么能当逃兵呢?要死,我们大家一起死!”
“对,我们才不做逃兵,更不是那群贪生怕死之徒。我们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了两个赚一个。”
“我们不走……跟他们拼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跟他们拼了……拼了……”
渐渐地,原本有些动摇的将士,也被这股热血宣言所感染,一个个出声支持石冷玉,最后竟然整齐划一地喊了出来,竟然没有一个人逃脱。
石冷玉见状不由心中火热,顿时热泪盈眶。
然而,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仰起头,不肯让眼泪落下来,深吸一口气,才喃喃说道:“谢谢!谢谢你们!”
在最后关头,还有这么多人对自己不离不弃,她觉得这一生,身为女人做到她这份上,也算值得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理想怕是实现不了了。
现在她已经明白,傅景山有些靠不住,更加不是她以为的救世明主,可她依旧牺牲自己,成全了他,因为她知道,傅景山活着,或许还有一丝成功的希望,若是他死了,她的理想再也无处寄托,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为了这一丝希望,她宁愿再相信他一次。
石冷玉很快回过神来,开始分派任务,指挥若定。
尽管抱着必死的决心,她也想将敌军,拖得久一点,战斗到最后一刻。
离此地差不多有三十里外的地方,三万大军正在急行,尽管速度很快,无论是骑兵还是补兵,都没有一丝慌乱,队列极为整齐,没有一人掉队。
秦姝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接近正午了。
今天早上,她派出去的斥候的来的消息,说汴梁昨晚就已经被攻陷了,傅景山弃城而逃。
大焱军队正在紧起直追。
秦姝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即下了急行的命令,紧赶慢赶半天,总算是快要赶到了。
从应天府到汴梁有一千多里地,秦姝即便没有耽误时间,也赶了二十多天的路。
她原以为,汴梁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攻破,支撑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有的吧!就像泽王,他们都围攻吴州两三个月了,直到现在还没彻底攻下呢!
没想到这傅景山这么没用,这汴梁才被围攻了多长时间,就弃城而逃了,明明还没到山穷水尽哪一步,只要他多坚持两三天,她就能赶过来了。
秦姝让人原地稍作休息一刻钟,吃过午饭再走,当然,时间紧促,不可能支锅造饭,只能吃点随身携带的饼子,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
他们吃的饼子,是用面粉做成做成的小圆饼,以炭火烤炙,饼色金黄,酥脆咸香,中戳小孔,以绳串之,以便士兵携行食用。因为水分少,久贮不变味,特别适合做军粮。
因为十分方便携带,又比较好吃,已经成为必不可少的军粮之一了。
秦姝吃的也是这种,并不搞什么特殊化。
趁这段时间,秦姝跟程志才程秋玉兄妹,夏彤、田梅、以及万雄、霍鑫、吴堂等将领,开了个小会,并且迅速定好了计划。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得到了新的情报,知道傅景山一行人已经被大焱军队给追上了,怕是已经短兵相接,秦姝他们也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赶赴战场。希望能再多支撑一会儿。
石冷玉并非只知道跟人死磕之人,她一向来是有勇有谋的,如今双方兵力悬殊,她傻了才会跟他们硬碰硬。
可惜他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阻挠敌军不去追傅景山,有时候不得不主动撩拨,将敌军引到自己这边来,所以,他们不能躲。
然而,大焱将领关元忠也不傻,跟石冷玉的人纠缠了一阵后,就开始兵分两路,副将率领一半兵力围剿石冷玉,而他自己则率另一半兵力继续追击傅景山。
关元忠留了两万人在汴梁守城,只带了四万人追击,带走一半后,还有两万人,在人数上,依旧碾压石冷玉。
石冷玉跟他们纠缠了将近一个时辰,兵力损失过半,剩下的也大都带伤,恐怕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该全军覆没了。
石冷玉左肩被长矛刺中,也受了伤,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提刀厮杀,几乎杀红了双眼。
尤其是当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信属下,陆续倒在自己面前时,她心中的悲痛简直难以言喻。
此时,她忽然有一瞬间的动摇,她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救下傅景山,到底值不值?
就在她恍惚的这一瞬间,石冷玉再次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所幸,她察觉到危险,及时躲避,伤口并不深,但是血却流了不少,她整个人几乎丢成了血葫芦,大量的失血,导致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却拼了性命,也不让自己倒下,浴血奋战。
就在石冷玉眼前发黑,浑身力气流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进攻的号角声,她的精神不由一震,瞬间有了力气——
莫非有援军来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阵“砰砰砰”的是声音,有点像鞭炮声,却比鞭炮声音更大,宛如空中惊雷一般,让人惊惧。战场上顿时一阵人仰马翻,敌军被吓得不轻,一下子就乱了套,变得慌乱和恐惧起来。
石冷玉趁此机会一刀将对面士兵的头颅砍下,然后循声望去,却仿佛看到了一团炙热的火焰。
她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三个字——
红莲军!
尽管没有见过红莲军,然而,在见到她们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对方必定是红莲军。
那么的灼热、那么的耀眼,似乎要焚烧尽这时间的一切,甚至还带着几分逼人的血腥,就像是一朵庞大的红莲,从天而降,如此的轰轰烈烈,如此的坚毅勇敢。
这正是她理想中的军队。
她也曾经想过,建立一支这样的军队,可惜,她不够坚定,不够勇敢,她退缩了,如今见到了,顿时令她心生向往。
这……便是红莲军吗?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为首的一名身穿黑色红皮甲的女子神身上,因为距离隔得太远,她看不太清楚,可她却能感受到,那人身上透出来的坚毅与冷酷。这或许就是红莲军的首领了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名红莲军首领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做了一个让他们撤退的手势。
石冷玉先是一愣,随后顿时回过神来,下了撤退的命令,她跟她手底下的那两三千人,迅速退出了战局。
也幸亏敌军被吓傻了,慌乱无比,这才被他们轻易逃脱。
秦姝见到对方果然退了,惊讶地挑了挑眉,微微笑了笑。
不过,她也没有时间多想,立即抬起手来,挥动手中的令旗,下令道:“准备,射击——”
接着,神机营手中的火铳,再次发出了咆哮一般的声响,宛如天雷炸开一般,令人心惊胆颤,而被击中的大焱士兵,不是胸口被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红花,就是脑袋被打碎,见到火铳威力如此之大,大焱士兵几乎被全吓破了胆。
甚至有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天罚或者其它,吓得两股战战,差点被吓瘫了。
但是,秦姝却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再次射击。
直到轮射完毕之后,眼看站场内人仰马翻,秦姝一声令下,春风吹,战擂鼓,早就按捺不住的红莲军以及秦家军高声喊着,快速冲入战场,开始杀敌。
万雄更是哈哈大笑着,挥舞着两把巨大的斧头,显然十分兴奋,现在的他,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挥一下斧头,就能带走一两条小命。绝对是战斗机中的战斗机。
不过,这一次,主战的是红莲军,而秦家军则是在一旁压阵辅助,万雄注定不能尽兴。见到有新兵不适应的,就立即救回来,免得造成无谓的牺牲。
秦姝彻底实施了“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神机营配合步兵、骑兵作战,效果十分不错。
敌军被火铳吓得魂不守舍,战马亦是吓得长嘶不已,不肯再配合,哪还有什么士气,自然之友被宰割的份了。
秦姝甚至可以拿他们来给自己练兵。
大焱的副将见势不妙,偷偷摸摸地就想要逃跑。
秦姝正骑在马上,拿着胸前挂着的望远镜统观全局,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视线,见到有人要跑,不由冷笑一声,放下望远镜,伸出手来,路青苗立即将手中的捧着的钢弩递给她。
秦姝轻车熟路地瞄准,然后扣动扳机,正要逃走的大焱副将,瞬间被从后面射穿了喉咙,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不用秦姝吩咐,自有人迅速跑过去,砍下敌军副将的首级,并将箭矢拿回来。
对于敌军的首级,秦姝没有看一眼,只将箭矢擦干净之后,收了起来。
这箭矢,可是用一支少一支。
这把钢弩秦姝用过不止一次,这一次,秦姝出征就将它从空家里拿了出来,以后也不准备再放回去了。
偶尔用一次,也不错,若是研究研究,能够仿作几把也是好的。
钢弩射程比较远,远不是火铳和普通弓箭能够比得上的,又有瞄准镜,着实方便。虽然有的弓箭射程很远,但秦姝力气不足,未必就能拉得动。
射杀对军副将之后,那群大焱士兵更加无心应敌,军心涣散,鬼哭狼嚎,已经不堪一击了。
这打得未免太简单了,兵力也少,而且秦姝打量了一番,并未发现大焱军队主将,也没有发现傅景山等人,不由蹙了蹙眉头。
正要让人抓住几个人去问,就见自己的一名亲卫带着石冷玉等人走了过来。
秦姝看到石冷玉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好奇的,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看到红莲军之外的女将,不免心生欣赏之意。
她细细打量了石冷玉一番,发现她神色平静,可能因为流血过多,脸色有些发白,一张毫无血色的唇紧紧地抿着,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和坚毅,即便受了伤,脊背也挺得直直的,看起来就是个极有主见和决断的人物。
在秦姝打量石冷玉的时候,石冷玉也在打量着她。
她身穿黑红相间的皮甲,黑发高束,外穿大红披风,脚蹬长靴,身体修长,眉目清丽,面上含笑,唇边隐隐带着两点梨涡,不似之前远远看到的那般冷酷威严,反而有一种淡淡的亲和力和隐隐的包容,让人觉得可以放心依靠的同时,也不由心生好感。
尽管如此,石冷玉却丝毫不敢小看于她,别忘了,她刚刚下令杀了多么多人,还亲手射杀的敌军副将,如今那副将的首级,还在一旁侍卫的手中提着呢!再说,能统帅几万人,压服住众多将领的女人,又岂会是简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