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兵力仅有百余,应明却完全阻断了泰马河以西的英格兰援军。
半月以来,他的北洋骑兵于广阔原野间纵横驰骋,接连消灭二十余支各地赶来的援军部队,有时一天机动四十里还要打两三场仗,没歇过一日。
再一次盘点了损失,应明看上去老了近十岁。
不是苍老,而是接连战斗带给他的疲惫,不单是他,不论北洋骑兵还是艾兰骑马步兵都一样,每个人眼下与鼻子两旁都露出深深的沟痕,人累了马也瘦了,不少战马跑跛了脚,极大拖延了行军速度。
由于战术得当,每一次袭击都以全面或局部的以多击少取胜,除了在混战中被火枪就近命中的士兵外几乎没有阵亡,但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带着点伤,接连取胜的战斗让他们收获颇丰,杀红眼的士兵连眼神都和刚登陆时不一样了。
战争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
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这些大明人和世代生活在这的人原本素不相识、既无新仇也无久怨,可碰面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去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从亚洲带出来的辎重已经用完,登陆之时装在马臀囊的泡菜与大酱也已吃完,最近几天吃的都是马肉马奶,还有缴获的敌军补给,但日子不能这么过。
说起来应明这支骑兵也是惨,在亚洲过了端好日子,可自从登上开往艾兰王国的船,伙食就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大多数都喝过荨麻炖汤,吃起来跟菠菜有点像,后来艾兰王国有了土豆,就把烤土豆、蒸土豆、炖土豆吃到吐,事实上这也是他们见到汤二请求援军就立马请战的原因。
太想换点像样的伙食了。
结果没想到,到这边打仗吃得还他妈土豆呢。
伙食问题甚至影响了应明的战术,在北洋军的军官操典教材中,鼓励军官率领部队袭击正在驻营的敌军,这在运动战中最节省时间——敌人驻营升起炊烟说明他们饥饿,这个时候的敌人最为软弱,进攻他们的营地即使没能全歼,也会使他们放弃烹饪好的食物,进而为下一次彻底歼灭创造机会。
另一方面,取胜后的部队会直接得到烹饪好的食物,省去做饭的时间,继而休息后进行下一次战斗。
但在英格兰不能这样打,除了艾兰王国的骑马步兵,所有北洋骑兵都不支持进攻驻营的敌人,更希望应明率领他们袭击行军途中还没来得及做饭的敌人。
因为敌人的饭菜实在太奇怪了。
掺木屑、沙土和碎石子的黑面包,而且还没发酵。
火上烤的往往是苹果和梨,就算看见锅里咕嘟咕嘟的汤也让人不想喝,因为炖的是李子而且还是加了胡椒的那种。
反倒是菜,全是生的,胡萝卜、白菜、卷心菜还有圆葱头,全是生的切切拌在一起——对明军来说这完全反了,菜才应该被炖在锅里,水果应该洗净了生吃。
即便是截下一支较为富裕小贵族的兵,伙食依然很糟糕,无非是把咸鱼、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肉和苹果梨以及一些奇怪的菜炖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喂猪的东西。
这不禁让应明陷入深深的思考,明明都是果蔬,他们凭什么把粮食浪费成这样儿?
后来仔细查了缴获辎重才明白,他们的面粉都没筛去麸皮,做面包的为省点钱,又加了木屑、沙子和小石子,充满膳食纤维和矿物质,只要再加点树皮和青虫就是全面营养了。
最可恨的是他们的辎重里有酒,可北洋军法不准旗军在战斗期间饮酒。
实际上应明也没时间去筛面粉,这事很费功夫,他们在途中占领了一个村子离普利茅斯不远的村子,村子里有个水力磨坊,他们把缴获的食物送过去,让村里的百姓给他们磨面、筛面,作为回报吃不完的粮食和肉会交给他们吃。
这其实很难。
在征战途中应明发现英格兰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们有国家意识。
这很奇怪,在一个封建领主为主体的地方,百姓却有国家意识。
实际上这要拜克伦威尔所赐,不是那个还没出生搞资产阶级革命的护国主克伦威尔,是第一代艾塞克斯伯爵托马斯·克伦威尔,辅佐亨利八世十年,协助其颁布《至尊法案》,脱离天主教,创造枢密议会,加强君主权力。
克伦威尔依靠亨利八世的信任与一己之力,在封建时代的英格兰形成一套集权君主国才有的中央管理部门,把十九名掌握王国大权的贵族集结于枢密院旗下,相当于在这片封建体系的王国中脱离郡县,创造出一套符合封建规矩、类似三公九卿的制度——尽管遭受旧贵族集团反噬,但他死后这项制度依然存在,直至后来发展为英国的内阁。
这样的制度决定了英格兰的百姓像西班牙的百姓一样,都有朴素的国家意识。
当然了,有意识归有意识,最终还是要从切身利益出发,贵族把村里能上战场的壮丁都拉走了,没人能对付应明这帮人,反正还有丰富的报酬,这帮人除了让人害怕之外也没干过什么过分举动,百姓只能听他们的。
何况对一部分百姓来说,他们人心惶惶,比战争来临还彷徨。
前年曾有商人来过他们的村子,在磨坊外支开摊子卖刀子和农具却不收钱,只记个名字住址,给每个人的预言都不一样,有的说等过些年修道院收不上税了再来收钱;有的说田地不卖有人分的时候再来收钱;还有的人听到的预言更可怕,是等贵族没了再来收钱。
当普利茅斯围城营地分出一支规模上千的部队即将接近这个村庄时,村里居然有农妇让自家跑得快的儿子去西边给应明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