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渡鸦

阴暗的祷告室,身着黑袍的神职人员虔诚跪拜,双手紧紧攥着悬挂胸口的十字架,嘴唇哆哆嗦嗦地念叨着什么。

白塔双重城墙外的炮声传入塔内,惊了伦敦塔的资深居民——六百年来冷眼旁观发生在伦敦塔内一桩桩阴谋与杀戮的渡鸦。

英格兰沿袭罗马人的习惯,从屠宰场到泰晤士河畔随处都为渡鸦准备了壁龛,以依靠渡鸦来清理城内城外臭气熏天的腐肉与垃圾。

尤其是在伦敦塔周围,树梢与城墙随处可见这些体型巨大、有弯钩喙的黑色鸟类。

因为伦敦塔外的空地也是王室与贵族的刑场,刽子手的行刑斧在英文里的名字就叫做渡鸦石。

依照他们的传统,被斩于渡鸦石之下的犯人,尸体往往被弃于刑场,以示惩戒,而每一次宫廷阴谋掀起的血雨腥风最终都被腐肉引来的黑色旋风蚕食一空。

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神职人员担忧地听着炮声与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透过祷告室的小窗望向被火把照亮的外墙。

高墙使人无法获知二百步外的战斗情况,但老修士的眼神透出隐隐的担忧。

远处高举火把的人流像河水般自街道涌来,似乎已经把逼近伦敦塔的敌人包围,修士并不在意白塔外的战斗究竟会持续多久,也不在意守军的伤亡数字,他只希望那些入侵者不要再用火炮了。

那些对城墙毫无威胁的火炮再响起来,渡鸦就飞走了。

神职人员的嘴始终哆哆嗦嗦地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渡鸦飞离之日,白塔崩塌,王冠落地。”

修士本该跟着女王一同北上离开伦敦,对这场战争而言,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修士留在城内也无济于事,但他如今还留在这,就因为这句谶语。

已经没人知道这句谶语究竟是何人所留、又究竟是为何而留,但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白塔内的两队卫士举着火把从正在发生战斗的西墙退下,踏着曾坠落女王母亲头颅的绿茵地,快速集结在罗马古城墙外的东墙上。

天快亮了,清晨的雾气给修士的眼睛蒙上一层茫茫的灰,城内的战斗似乎极为紧张,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有些背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叫喊与咆哮。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兵器相撞的声响与断断续续的惨叫证明战斗仍未停止。

他看见几名骑士率领着大队人马自城东的街上打马而过,不一会城门开了,整个伦敦塔内的士兵都在高呼查尔斯男爵的名字。

直到此时,修士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这座城市的守护者还在,伦敦的军队还没被摧毁。

查尔斯男爵穿戴着镀过金的黑色板甲,掀起的面甲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微微肿着,这一刻他与老修士感同身受。

伦敦塔还未陷落!

向城市其他地方引导流民极其费神,甚至不亚于真刀真枪地与明军打上一场。

他的部队正缓缓入城,超过一千三百名战士正准备入驻伦敦塔撤换下彻夜未眠的白塔守卫,男爵翻身下马摘下戴在右手的板甲护手,向左右指派着白塔内需要小心的驻防位置。

有人向他报告:“爵士,敌人开始动摇,打算从伦敦塔南方的泰晤士河北岸向东突破。”

“派人登上南墙阻击,告诉城外的人向东撤退,把他们堵在伦敦桥上。”

查尔斯仅是眯起眼睛想了一瞬间便做出决定,他无法遏制地打了个哈欠,道:“这些敌人很强,一定要围困他们,能杀的杀,杀到剩下的人愿意投降——策反了守军,必须要弄明白怎么做到的!”

男爵心里有太多疑惑了。

战斗与冲突进行了将近四个时辰,他才刚刚弄明白明军如何突破伦敦城。

先前根据明军一进城便迅速夺取西敏寺的动向让他倾向于猜测城内有明军的内应,看见与明军并肩作战的守军更让他笃信这一点。

但他仍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发生。

怎么会有伦敦守军加入敌人?

他们面貌不同、语言不通,混乱的战斗里极容易被认错遭受攻击,怎么还会有人加入明军?

不过还好,这一切在查尔斯男爵眼中很快就会随着魏进忠部的投降而真相大白。

在他看来,魏进忠已经没必要继续战斗了。

这支明军只剩五百多人,虽然他们的铠甲兵装看上去要比英军好些,但那也好的有限,无法弥补彻夜鏖战的精力消耗。

而在他们另一边的城墙上,数百名长弓手正在进行标准的精准射击。

街道上不间断地有守军正聚集过来,他们有些在先前的追击中被击溃,有的则被毫不留情的杀死,此时都找回面子争先恐后地向明军发起冲锋。

而孤军深入的明军只能结阵并小心翼翼地防御反击,眼下看上去像是平衡。

但实际上军事中很少有平衡,每支部队都有不同的辎重补给能力,没人能抛开后方支援能力来评价一支部队。

伦敦塔外,约三十步宽的街道与草坪上,厮杀仍在继续,守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把守住各个街口让魏进忠与第一牧野营插翅难逃。

魏进忠不知道周围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兵力,他快疯了。

层层叠叠的人倒在明军眼前,却前赴后继地潮水般杀来,让他们原路返回是痴人说梦,超过四千敌人跟在后面,堵住了所有缺口。

伦敦塔下,处处是死亡之地,只有被守军留出缺口的魏进忠看见,心下里便打定主意朝河口突围。

不过河口北方的敌军都在河口汇聚,又堵死了另一边,如今能让魏进忠转移的只剩伦敦怪桥了。

在登上伦敦桥时,魏进忠满脑子想的都是援军,他希望在西敏寺打盹儿的应明收到消息能率军来把他救回去。

短暂交兵片刻,双方互有死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伦敦桥上的吊桥,那吊桥只要不放下,明军在他们眼中就是死路一条。

再不来,恐怕魏进忠就真的死在这当城隍爷,逃都没地儿逃。

突然敌军后部一阵骚乱,久违的喊杀声又突然从守军后面爆发起来,应明的援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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