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眼镜

趁付元前去取药的功夫,陈沐与医生程宏远攀谈片刻,这才知道惠民药局原来早在宋朝便已出现,到如今虽遍及天下却已走向没落。原先惠民药局皆为官办,但后来朝廷清减冗官,官员没减多少,却将惠民药局又官办尽数改为民间私营,如此一来药局的医匠日子自然不再好过。

除了惠民药局,明初定下有关社会福利的政策诸如城中收养寡孤的养济院、百姓公墓漏泽园,到嘉靖时期大多已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这些事在医生程宏远口中不过只是抱怨,但听在陈沐耳中,却分外刺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王朝的下场,就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亡后中国三百多年屈辱一样。

在过去他是个理性明黑,不时在网上骂骂木匠踩踩歪脖树,等他重生到这个时代心里更带着一股子不屑,瞧瞧卫所的农民军、看看那些军户都不愿用的破火器,当兵的最恨的不是外敌而是工部吏员,这事儿能上哪儿说理去?

他这一小旗军户在百户白元洁手下还是当成心腹去取用的,可对上二十来个没有火器的山匪都有丢下兵器逃跑的。张永寿那旗军户更为不堪,甚至出现失手用铳将同袍打死的意外。倘若只是在战场上出问题尚且可以理解,初战军卒震怖,他自己也无非仰仗火器壮胆,活下来取得首级也是全凭运气,但杀良冒功、杀军冒功、买卖首级呢?

陈沐现在不再想去黑明朝了,在他眼中明朝依旧很糟糕,但却再升不起嘲笑、鄙夷之心。超过时代几百年的经历比不上眼见为实,过去他总以为一个朝代更迭之间,罪责可以推到一个人或几个人身上,是皇帝无能、是文臣昏庸、是武官怕死?都不是,这一切都比不上‘气数将尽’短短四个字更来得直白。

此时离明亡还有大约一百年,陈沐身在五岭以南第一大都会的繁华的广州府外,耳边听的是街市上传来喧嚣叫卖,心下里想的却是清远卫所军户自田间地头收拾农具无精打采地回到卫所空虚度日。

在帝国中兴的前夜,陈沐立在天下边角冷眼看着一切,却只感到令人绝望的暗与寒冷,而所谓的中兴究竟是兴还是陈疴久已的难愈病体禁不住虎狼药的回光返照呢?

尽管历史早已给出冰冷答案,陈沐却想趁这一切还未发生,去做点什么,他想除了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之外,多做点什么。

程宏远给郑老头用药施针,原本要诊金一百三十钱,但陈沐等人身上皆未换铜钱,便索性切下二钱碎银给他,倒令年迈医生感恩戴德地离去,走之前还说将来若有什么需要可再差人去惠民药局找他,随叫随来。

这不就跟后世去医院走时候护士说欢迎下次光临一样晦气么!

可偏偏啊,陈沐觉得程宏远这乌鸦嘴是说得没错了,他们身为军户,本就与金创之事分不开。

待到下午,闲来无事陈沐打算出去转转,便让石岐与付元轮换看护郑老头,此外也看护着他们的长矛火铳,与邵廷达、魏八郎出去街市闲逛,无所事事权当开阔见识。在这一点上邵廷达与魏八郎同陈沐一样,都是没进过城的乡巴佬,走哪看哪都觉得新鲜。

最让陈沐感到神奇的是他居然看到穿着绸缎健仆随行的豪商大贾鼻梁上带着一副眼镜!

若不是顾忌其人趾高气扬的做派与吆五喝六的随从,他真想问问眼睛是从哪来的,难道明朝就已经有玻璃了?可他这些日子还从未见过有如眼镜片般的玻璃制品,哪怕是白元洁的百户所衙门都不曾见到。

这种新奇物事让他心里好似猫抓一般,迫切地想要弄个清楚。

不过没过一会陈沐就不再为此着急,街市上赫然有一处店家门前左右打着白幡,上书‘东西两洋奇物’,店内正有一人对着日光试着副镜片墨黑的物件架于鼻梁,这不是墨镜又是什么!

待陈沐入店,店家见是三个落魄军户,虽说不上冷淡却也没多少热情,问出的价格却令陈沐暗自咂舌。这不是玻璃眼镜,镜片为水晶制成,说是来自西番的物什,单单一副简陋铜框眼镜便要价四十三两五钱银子,直接将陈沐劝退。

‘乖乖,一副眼镜竟要十四颗人……’陈沐这么想着走出店铺抬手便拍在自己后脑勺止住这个狰狞可怕的想法。自黑岭杀盗匪卖给张永寿,他觉得自己头脑里关于钱财的度量衡越来越像个野蛮人,什么价钱都要拿人头来衡量,这种思想哪里还有一点儿人民子弟兵、知识分子的模样?不过这点儿羞耻感,转眼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突然有个点子:‘玻璃……是沙子烧出来的吧?’

两个镜片四十两银子,一个镜片顶五个,不,单个镜片值二十两银子。倘若他能把玻璃烧出来,这钱难道不是比大风刮得还快么?

也许很快,他就不需要再把首级当作度量衡了。

陈沐的脑子转得飞快,什么发财了雇个厨子炒菜炒两份儿已经被他抛在脑后想都想不起来,陈爷现在想的是造窑烧沙、挖土熬硝,发财致富走上人生巅峰!接着还未走出几步又开始患得患失,万一他的秘密给他招来杀身之祸怎么办?万一这些秘法走漏消息怎么办?

这让陈沐感到忧心忡忡,直到他低头看见身上的鸳鸯战袄与腰间雁翎刀。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终于不再觉得自己军户的身份是个累赘,清远卫,尽管那些农兵他真的看不上眼,但无可否认军户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给他明目张胆跨刀持铳的权力。

清远卫,如果利用得好,便能在他尚不强大之前得到良好的保护,保护他,保护他的‘小发明们’。即便同行窥伺,难道还有谁敢跑到卫所去偷秘方么?

陈小旗一点儿都不信,带着这种邵廷达与魏八郎无法知晓的愉悦,他一步三晃地走到了广州府城外的马市。

注:眼镜——南宋宗室赵希鹄《洞天清录》中提到“叆叇(音:爱戴),老人不辨细书,以此掩目则明”。

嘉靖年间画家仇英《南都繁会景物图卷》中杂耍把戏队踩着高跷摇折扇的演员带着眼镜。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绸袍第一百六十五章 压力第八十八章 头疼第二百二十章 城隍第一百三十五章 郑屠第四百二十章 小道第二十九章 歃血第二百五十九章 霸权第二十一章 联姻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宝第一百一十三章 圆满第一百三十八章 墩堡第八十一章 关岛第一百三十七章 瓦剌第一百四十三章 助教第一百四十七章 量具第一百零四章 兼并第十二章 蒸汽第五章 番夷第八十七章 孤独第一百三十七章 骄傲第四百三十二章 暴风第四十八章 吓唬第三十章 营房第四十章 落空第六十八章 阮潢第二百一十六章 坚韧第九十三章 多得第三十九章 祸福第三十一章 解决第三百章 乡约第十一章 共舞第一百七十三章 迷茫第三百二十一章 冲突第三百一十五章 杀戮第八十六章 首功第一百零八章 雄主第五十六章 枪术第三十二章 伟大第二百零六章 鹅绒第一百七十四章 黑锅第七十四章 聚兵第十章 遗产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生第五十九章 梦熊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刀第三十四章 革漕第五十八章 地雷第四十九章 座次第四十六章 石炮第四百五十三章 道路第七十二章 交兵第三十二章 文盲第四十三章 望远第一百四十七章 量具第一百一十四章 归途第二百八十七章 亲戚第三百五十三章 差不多第二章 乱象第二百五十九章 深思熟虑第六十一章 开光第十四章 狂病第三百五十二章 丧钟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伤第一章 播州第二百二十九章 英使第九十九章 七百第九十八章 鲨船第二百一十二章 高人第一百六十三章 变革第七十二章 交兵第七十九章 不必第一百零三章 难办第四章 关铳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国第三百九十章 墨湾第二百零一章 夜袭第一百章 反攻第七十七章 要塞第四十九章 魔鬼第八十三章 分崩第一百三十三章 黑洞第八章 陈璘第四百七十五章 油水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角贸易第四十二章 堪舆第二章 佳音第三十五章 望峡第四章 速报第三百三十九章 喜讯第三百零一章 天壤之别第一百零四章 摇旗第三百二十五章 求我第九十章 医服第二百六十六章 秩序第三百二十章 地不能荒第一百六十七章 军室第二百七十八章 长屋第六十六章 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