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馆。这一晚,秦世梵很晚才回来。他走进书房,取一份明天要带走的公文,在桌子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份公文。只顾着在找公文,秦世梵并没有留意到放在桌子上的那枚翠玉戒指。把公文放进公事包里之后,他便伸手去拉灭了桌子上台灯,随即转身就往外走。
却就在他转过身,刚迈动开一步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一顿,——隐隐间,他募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像是看见了什么,——隐隐间似有着某种牵扯的东西。猛然转身回去,他又重新拉亮了那盏台灯。
伴着嗒!的一声,淡黄色的灯光淡淡洒开。
台灯的光晕下,书桌子上,赫然正有一枚翠玉戒指静静的放置在那里。
那一个瞬间,秦世梵的心头猝然一震。
灯光下,他怔怔的看着那枚戒指,良久,一动不动。 щшш▲ ttκan▲ C〇
早已久远的记忆似乎是在这一刻被深深触动了一下……
秦世梵终于略显迟缓的伸了手过去,忽然僵硬不堪的手指轻轻的拈起了桌子上的那枚翠玉戒指。
旧日记忆的光辉闪烁在他的眼中,他的胸口猛然一阵收紧。……恍似在梦中,眼前的这一幕太过不可思议,但是,……
是它,的确是它。他认得就是这枚戒指,十多年之前,他将它亲手送给了一个女人。
而那一个女人,她……
秦世梵身子忽然一软,他一手撑在桌沿上,缓缓弯身下去,瘫坐在了桌旁的那张椅子上。
那个女人当年那张娇美的脸庞。他当时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又说了些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滔滔滚涌而来了……
“淑嫒。……”秦世梵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那枚戒指落在他地掌心里,沉沉的压着他的心。
心绪纷乱不堪间。秦世梵地心募然间一动,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神情凝重而又惊疑不定,一个难解的疑问无法逃避地浮现出来,重重摇撼着他的心——
这戒指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远在六安的姚淑嫒来到了上海?
灯光下。秦世梵怔怔看着手中的戒指,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有些颤抖——
第二天清晨。方承锦一面带着腕表,一面走下楼来。饭厅里阵阵浓郁的粥香也随之悠悠飘进了他的鼻子里。昨晚喝多了酒,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如也,因而这时候,他对这饭香味是尤其的敏感。
方承锦向来对吃食上并不讲究,男人的胃多半是妻子养出来的,在这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庭里。对于一日三餐,方承锦也只有最简单的概念,历来只求填饱肚子、方便快捷而已。平日里地早餐也都是西餐为主。面包火腿之类。这时候,承锦循着这久违的香味。带着几分疑惑。缓缓移步迈进了饭厅。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餐桌旁地那一个瞬间。他却是深深的一怔,不由得站住了脚。
清晨地阳光淡淡地洒在了餐桌上。
餐桌旁,正忙碌着一个娇柔的身影,身穿一件姜汁黄短袖小旗袍,腰以下还系着一条紫色小碎花、荷叶边围裙。方承锦迟疑地立在了原地,这是他再难想象的一幕,自己原本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儿竟然做起了家务。
方承锦没有继续走过去,他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就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韵柳此刻,在他坚实的心间萦萦围绕着的是一种难以言清的温馨。……女儿如今真的是长大了,已经能填补下她母亲遗留在这个家里太久太久的那一片空白——眼前这个家再一次是温馨的了。
晨风从开敞的窗子里轻轻送入,也似裹带了一丝沁入心底的馨香。
林韵柳正在把盘碟、碗筷归置好,又转而去盛好一碗粥,轻放在了方承锦平日坐的座位面前。一切弄好之后,韵柳便向一旁的一个佣人轻声道:
“刘妈,你上楼去叫老爷下来吃饭吧,耽搁久了,粥就该凉了。”
“老爷早已经过来啦。”刘妈却直直的叫了出来,一面说着,两只眼睛已经直直望向了韵柳身后。
韵柳心头一动。她略显迟疑的向后转过身去——
在她身后,果然,方承锦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来了。这一看,韵柳着实吃了一惊,两条腿不自主的就往后倒退了一步,轻轻的撞在了身后的餐桌上。
面前的承锦微微一惊,心里只是担心着她不要碰在哪儿,一只脚也不自禁的往前迈动了半步;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心中却是募然一个念动,——
眼前这个似乎有些怕他的女儿,不知怎么让他忽然有了一种陌生感,……他不自主地就想起了之前那个爱勾着他的脖子撒娇的蓉欣……
承锦深深的看了韵柳一眼,转而默不作声的走到了自己座椅前坐下。
然而,无论如何,他决不会去想眼前这个女孩子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他只是忽然联想到了那一年从六安回来之后她的种种变化。承锦一直都觉得那一次六安之行,蓉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虽然她自己口中从没有提及过。
“老爷,这粥可是小姐亲自下厨熬的。”这时,一旁的刘妈笑着开口道,“今早上,我一进厨房,就看见小姐在熬粥了。真没想到咱们家小姐第一次下厨,就有模有样的呢。”
一旁的韵柳只是静静的不说话,她低垂着眼睛,默然站在桌边。承锦抬眼看向韵柳,深沉的眼神中有一丝疼惜。
“蓉欣,”他放轻声音说。“怎么不坐下来一起吃?”
“我现在还吃不下,没有什么胃口。”韵柳却低声道。说着,她已经解下了身上的围裙。递给刘妈,一面又道。“我先上楼去看一会儿书,过一会儿再吃。”说着,将转身走时,眼角里略去看了一眼位子上地承锦,她又轻声道:
“粥是养胃的。只是不知道我做的口味您是不是吃地习惯。您快些趁热吃吧。”说着。她已经一转身,脚下刚走开一步——
“不吃的话,”身后地方承锦却忽然开口道,“那就陪爸爸坐一会儿。”
“我们父女很久已经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了吧,”他接着说道,“记得以前,你总是爱粘着我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总是埋怨我一天到晚只顾忙工作,没有时间来关心你。”
方承锦口中这淡淡的一句家常话却让韵柳的心忽然沉重不堪。她再也迈不动一步,眼眸中深深掠过了一抹黯淡。她低垂下眼,又转回身去。缓步走回到餐桌旁,拉开一张椅子。轻轻坐了下去。
承锦默然看了一眼在与他相隔了一个位子的座椅上落坐地韵柳。
撇下目光。他的眼中却有一抹深沉。
“你昨晚去过秦家了?”他声音依然平和的问向韵柳。
柳轻轻点了点头。说着,她心中却是忽然一动。抬起脸来,她直直的看着承锦。
“您……”她随即低声问他道,“是怎么看秦伯父这个人的?”
“我和你秦伯父打过的交道也并不多,”承锦沉吟了一会儿,方低沉道,“也不好妄断。”说着,他抬眼看向韵柳,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韵柳撇开了方承锦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低声道:“只是怕自己还太年轻,不能完全看真一个人。”
承锦沉声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长辈。”
韵柳没有作声。低垂地眼中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定。
“不过,潇席倒的确是个不错地年轻人。”承锦忽然又转而道,“他的人品、修养我都是看在眼里地,地确是个可造之材。”
韵柳听见这句话,她低下脸去,一重更为浓重的心事沉沉压上了她地心头。……她更深的默然了下去。“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参加窦行长小儿子的婚宴?”过了一会儿,承锦忽然问她道,“我听窦家人说起,他们家新娶的这位儿媳是你的中学同学。”
“嗯,”韵柳微微点头,淡淡道,“她请了我今天过去观礼。”
承锦低下眼,停了一会儿,接着又道,“窦行长也给我发了喜帖,不过,我恐怕是抽不出时间过去了。既然你过去,替我把礼金带到,也就行了。”
柳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难抑一缕幽幽的暗叹,韵柳缓缓转过了脸去,她望着窗外。
窗外那淡蓝的天,清澈明净,她那一双迷离的眼眸中却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惆怅,-
她想起了离开六安那一天,肖府里的那一场婚宴。……
“昨晚,有谁去过我的书房吗?”
秦世梵一面走下楼来,一面问向正在楼下的秦太太。秦太太正站在条几边上,监督着一个佣人擦拭条几上的那些古玩瓷器摆设,唯恐她们粗手笨脚的会把东西给弄坏了。
“蓉欣进去打过一个电话,”正要出门上班去的潇席恰巧听见了这突兀的一问,随即转身回来,道,“怎么了?”他不解的望着他的父亲。
“是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秦太太也随即扭过身来,发问。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秦世梵低下眼睛,淡淡道。
“怎么,昨天蓉欣过来了。”他随即便转移开了话题。
“是呀,”秦太太道,“专是为来看望我们两个,却又正赶上你不在家。”
秦世梵低下脸,默不作声。他在心里暗暗念道:“蓉欣?……难道,会是她?……”
“潇席,”秦世梵忽然笑着向潇席。道,“蓉欣这丫头。我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过她了,找个时间请她来家里玩。”
潇席微笑着应允了一声,又道,“时间不早了,那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出门去了。
秦太太也开始催促佣人赶快把老爷的饭给摆上。秦世梵还在想着那戒指的事,听见他太太在一边吆五喝六的,不耐烦的道:
“今早我不想吃了。没有胃口。”一面他又让佣人上楼去把他地公事包拿来,准备直接就出门上班去了。
“三天两头应酬到半夜才回来,”秦太太立即拉长着脸,在一旁埋怨道,“有酒喝,有舞跳,我看你逍遥快活得快成仙了吧。也的确是用不着吃饭的了!”
秦世梵自从昨晚在书房里无意看见那枚戒指,一直心绪不宁,一夜也没睡踏实。夜间只是不断地做着梦,反反复复梦见的也都是那几年他和姚淑嫒之间过往地一幕一幕。他本来已经很是头疼了。这会儿被秦太太埋怨得更是不耐烦。他沉着脸,也懒得还口。拿过佣人递来的公事包,抬脚就走了。
“听说过当年英美卷烟公司为宣传新推出的卷烟想出的广告噱头吗?”
沈新南坐在写字台前的座椅上,他正问向一旁沙发椅上坐着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柳子楚。
“那一次可真是玩了一个不小的噱头。”年轻男子笑了笑,朗声道,“他们让黄包车夫穿上印有烤字的马甲,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结果引来人们四处打听这个烤字背后的隐秘。等到大大吊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再来揭秘,告诉大家其实是英美烟卷公司新推出了一种烤烟型卷烟。”
“这是利用了人人都有贪奇的心理。”沈新南紧接着定声道,言语间,深有所思。
“我们这一次新品推出的广告也要多花些心思。”他接着道。
柳子楚默默点头。
这时,写字台上的电话忽然朗朗响了起来。沈新南探身去接电话,柳子楚也随即站起了身,道:“那我先出去了。”沈新南一面拿起听筒,一面向他默然点了点头。柳子楚刚走,生叔便进来了。
“英国地汇票到了吗?”
沈新南放下手中的电话,问向刚进来的生叔。
“估计还需要再等上一个星期。”生叔往前走近几步,一面回道。
沈新南听见这一句,垂下眼睛,沉思不语。
“不能等了,眼下处处都急等着用钱。”他忽然从写字台旁地椅子上站起身来,点上了一只雪茄,随手将打火机往桌子上一丢,转步慢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沉声道:
“看来需要先向银行借一笔款子了。在上海,虽是初来乍到,不过,以我们在英国的产业背景,向银行借钱应该不成难事。”
生叔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在沈新南身后道,“老板,你还记得上次打过一次交道地窦泽丰行长吗?”
“嗯,”沈新南道,“怎么?”
“我也是刚刚得知窦家今天正有一桩喜事。”生叔道,“窦行长地小儿子今天结婚。”
沈新南依然向着窗外,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那自然是要备一份礼金送过去了。以后在上海做生意,少不了是要和银行打交道的。”紧接着又道,“这件事,生叔,由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生叔应允,刚转身要走。“等等,”沈新南忽然叫住了他,他转过身来,缓缓吸着烟,若有所思地道,“我看,我也有必要去一趟。既然是银行行长家的喜筵,少不了会有一些名流到场。”
“就在今天?”他抬眼看向生叔,紧接着问道。
“就在今天下午。”生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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