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王风整理了一下思绪,又接着道:“魏老大面对着一堆的密码电报,根本就无从下手,虽然那个时候密电组的人没白天没黑夜地进行破译,但是还是一无所获;敌人的电报还在发,鬼子的空袭还在继续进行,甚至更加变本加厉。无奈何的情况之下,有人提出是不是可以请美国的密电专家奥斯本来协助调查,因为这个时候那个美国专家在美国的遭遇并不好。奥斯本是世界有名的密码破译专家,号称为密码之父,美国人原本让他组建了一个密码破译的单位叫作黑室,但是因为涉及到外交问题,美国新上任的国务卿觉得那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所以把黑室关停了。我们通过驻美国大使馆的联络武官找到了奥斯本,那个时候他正无事可做,而且刚刚受到一场官司的折磨,生活十分拮据,最终我们以年薪一万美元的条件成功聘请他。”
“嗯,这个人我也听说过!”迟尚武接口道:“我听说他在被美国政府辞退后,正赶在美国股市大崩盘,他连工作都找不到,只能靠写书生活。呵呵,后来他写了一本书反映美国破译密电码的事,影响很大,十多个国家都因此而更改了外交密码,令美国国务院处在十分尴尬的境地,因为他违背了秘密工作的准则,所以也同时遭到了同行们的唾弃。后来美国政府还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起诉过他,但是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不过却使他成为了轰动一时的名人!说真的,当初就是为了学习破密工作,我还专门看过他写的那本书。”
王风听着迟尚武把话说完,又接着道:“奥斯本是前年年底的时候到的重庆,还是我负责去接的他,当时密电组还找了三十名留日学生跟着他学习如何破解日本密码。开始的时候,他也是两眼一抹黑,拿着截获的密电就象是看天书一样,没有一点儿的头绪。但是,这个人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三个月之后,还是被他发现了端倪。”
“哦?他破解了日本人的空军密码?”迟尚武连忙问着。
王风点了点头,道:“是!”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破解的吗?”迟尚武更对这个过程感兴趣。
王风道:“具体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过程,我也不懂。那个时候,我总是陪在他的身边,替他当跑腿的!”
“呵呵,你会英语,他们不找你去帮他,还能派谁去呢?”迟尚武道。
王风没有答这个茬,又接着道:“不过,后来他也曾跟我说起来过,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他是怎么说的?”
王风笑了笑,道:“那个时候日本人的电报为了提高发报速度,都是以十个字母代替十个数字进行电报编码,他把那些字母换转为数字,然后对已经有的电报进行研究,断定这些这些电报是反映重庆天气的,有云高、能见度、风向、风速等内容,其中,里面的‘零二七’数字代表的就是重庆,‘二三一’代表早上六点钟,‘二四八’则是正午。但是,因为当时缺少之前的重庆气象资料,所以从第三组密码开始,每组数字代表的是什么就无法推测出来了。”
“嗯!”迟尚武点着头,道:“这也是我们破译者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按照时间倒推,如果知道上面的大致的内容,再调取相关的资料帮助分析,或许就能够破译出那些密码代号了!”
王风又接着道:“转机是在去年的年初,我们那天刚刚截获了一组电报,分别是早上六点、正午和傍晚六点,共八份。第一、二组的数字规律和奥斯本的推断基本一致,大部分的电报第三组密码是‘四五九’,而唯独第六份为‘四零一’。这些数字又代表什么?很令人费解。不过,那份电报下方的密码截获日期是在中午,而那个时间里重庆的天气是忽变的,连日的雾气就在那时突然变成了晴空万里,到下午鬼子马上就派了二十七架轰炸机,炸死炸伤重庆的百姓有两百多人。所以,如此一来,那两个数字就解开了,前面一个自然代表的是天气不好;而后面的数字肯定是通知敌人,可以轰炸。”
“呵呵,鬼子空军的密码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解的!”直到这个时候,迟尚武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叹。
“现在知道了,大家都说好解,可是在当时,我们那么多的人可是足足破了十个月。”王风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在诉苦。
“既然密码破解了,那么那个发电报的间谍应该也抓到了吧?”迟尚武问道。
“是!”王风道:“在破解密码两个月之后,我们通过定位测向仪,终于在南岸南坪抓获了那个向汉口的日本空军基地发送气象密码电报的日本间谍,他叫作昌山义夫,在抓捕后不久,就被秘密处决了!”
“怎么这么快?”迟尚武有些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不利用他,接着给日本人发报呢?或许还可以搞一个陷阱。”
“是呀!”王风也不由得有些后悔地点着头,告诉着他:“可是当时大家恨鬼子都恨得牙根生痛,那个昌山义夫却又臭又硬,什么也不说,还摆出一付无辜的样子,说自己冤枉,真得令人恨之入骨。尽快处决他,也是以防夜长梦多。”
“这个案子就是这样了结了吗?”迟尚武问道。
“这才是刚刚开始!”王风郑重其事地告诉着他。
“哦?后面还有故事?”
“嗯!”王风点着头,又道:“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更换新密码,奥斯本每天按照固定的时间,用同样的手法向鬼子发报,也只是尽量拖延对重庆的轰炸而已。但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显然鬼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可能是我们的人走漏了消息,他们最终还是更换了新的密码,我们只能从头再来。”
“实际上也不见得是你们走漏了消息,搞密码的人都知道,这世上很难有破解不了的密码;所以一种密码在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必须要更换,以保证安全性。”迟尚武告诉着王风,同时又深在感触地道:“在这一点上,日本人做得很不错,他们总是定期更换。可是我们却做得很差,高一层还好说,尤其是到了下面的部队,报务员为了图省事,互相之间还用老密码发报,这其实就是向敌人进行明码通报,这样的仗又怎么能打得赢呢?”
王风没有去接迟尚武的话,他继续地道:“新密码更为复杂,我们解了很久都没有个结果。而且与此同时,我们还查获另一组十分特别的电码,也是从重庆发出去的。接下来在五月三和四号两天,鬼子派出大量的轰炸机轰炸重庆,造成五六千人的死伤,震惊了全国,也让我们痛心疾首,深深地自责。鬼子显然是知道了他们的间谍被抓后,采取了报复行动,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鬼子的飞机恣意地践踏着我们的祖国、我们的人民,而我们却竟然如此得无能为力,身为一个中国人,真得是痛心万分!”他说着,声音有些沙哑,显然还在愤怒于鬼子的暴行,日本人无差别的狂轰乱炸,就是与野兽一样的行径,甚至比野兽还要凶残。他稍微停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又接着道:“那次大轰炸之后,奥斯本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为什么那么多的飞机来轰炸,中国的防空部队却连一架敌机也没有打下来呢?”
虽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迟尚武还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听王风自问自答着,这分明也是一种痛苦。
“所有的人都会想到,一定是有内奸出卖了我们,而出卖我们的人很可能是了解我们防空部队情况的人。”王风接着道:“正是基于这种思考,我们开始调查所有能够接触到防空部队情报的相关人员,那个时候我们军统内部也达成了很多的分工,戴局长要求我们必须把这个间谍揪出来,所以大家都很卖力。经过层层的排查,最后我们把怀疑的对象定格到了防空炮团四十一团的一个营长的身上,那个人姓秦,叫作秦放,在日本留过学,而且英语也说得非常好,当年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左臂,所以他总是自称自己是‘独臂大盗’,久而久之,别人也这么称呼他起来。这个人因为学识不错,而且温文迩雅,还乐于交际,尤其是喜欢和欧洲人、美国人交朋友,他在许多大使馆里都有朋友。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认为他泄密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是,那个时候,我们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查实。”
“那后来你们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呢?”迟尚武问道。
王风笑了笑,继续着道:“也就在这个时候,奥斯本破译那份神秘的电码也有了眉目,那些密码全是四个数字为一组发布的,而且变化也不大;另外,这些截获的密码电报还有一个特点,每份电报第一组都是由个英文单词组成的,而且很多单词都是有实际意义的词,其中有
一份电报竟然出现了‘hesaid他说’这样的英文书面用语,这分明是在小说里才会出现,所以他认为发报人的这种新密码的来源应该是一本英文小说,如果找到了这本小说,那么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呵呵,要找到那本小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迟尚武问道。
“是!”王风不由得一阵黯然,低声地告诉着他:“为此,我们牺牲了一位优秀的同志!”
“到底是怎么回事?”迟尚武追问着。
王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了半天,才又说起来:“当时的调查眼见就要进入一个死胡同里,大家都很沮丧。有一天我陪着奥斯本一起散步,他跟我说了这些东西,他知道我在调查那个防空部队的营长,还追问我查得怎么样了,我只是告诉他那个独臂大盗很有可能就是泄密者,在那个时候,我还不没有怀疑过他会是汉奸。我当时也是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在整个防空部队里,既看得懂日语,又看得懂英文的人只有他一个,如果他家里有几本英文小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此一来,他的嫌疑就太大了。而奥斯本听到后却有了主意,他听我说秦放喜欢交结外国朋友,就自告奋勇地要去和那个秦放交朋友,或许可以从中查出什么来。我觉的他的提意不错,就同意了,并且为他设计了接近那个独臂大盗的方法。在奥斯本与秦放交朋友期间,我们又查出来这位独臂大盗有时竟然会公然使用附近一个川军步兵师的无线电台和上海的朋友互通密电,他张狂到这个程度,的确是有很大的后台。一个月之后,奥斯本十分肯定地告诉我,独臂大盗很可能就是为日本人提供情报的人,此时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本被当作母码的英文小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又停住了,仿佛又在想着那一番往事。
迟尚武等着他接着说下去,可是半天也没有听到王风开口,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追问着:“后来呢?”
“后来,还是奥斯本找到了另一位独臂大盗的女朋友,她叫徐贞,其实是我们安插到汪伪系统的一名特工。在徐贞的帮助之下,他们真得偷偷在秦放的书房里找到了那本书,发现是赛珍珠写的《大地》,那是一本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描写的就是中国。”
迟尚武并没有看过那本书,但是却也听说过。
“很快,我们也找到了一本同一版本的《大地》,有了这本小说作母码,我们很快就译出了那些电文的内容,而更让我人感到震惊的是,有的密电竟然是发给蒋委员长的德国炮兵顾问韦伯的,原来这个韦伯顾问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日军收买为间谍了。韦伯接到了独臂大盗的密码后,再转给日军,里面有我们防空部队高炮的情况,让鬼子轰炸机保持在一万两千英尺的高度以上,因为我们那时的高射炮最高射程也就只有一万英尺,这也就是为什么高射炮在日军飞机轰炸时一架也打不下来的主要原因!”
“这个狗汉奸真得太可恶了,让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死在敌人的轰炸之下,他难道就没有一点中国人的良心吗?”迟尚武却是恨得直咬牙。
“这些汉奸的确很可恨,只是这些家伙都是狼心狗肺,又哪有什么良心可言?”王风赞同地道:“这个独臂大盗最终被捕,不久便被执行了枪决,那个德国的顾问韦伯也被秘密处决了;但是奥斯本也因为这个案子,被日本人向美国进行抗议,同时在美国军方的压力之下,今年七月的时候回美国了。而那个徐贞,却遭到了日本和汪伪特务的暗算,落入了滚滚的长江里,连个尸首都没有捞上来。”他说着,不由得一片的唏嘘。
“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吗?”迟尚武最后问道。
“是的!”王风答着,但是他也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又低声缓缓地道:“实际上,这个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也许我们只打破了敌人森严壁垒的一块砖,而真正的独臂大盗还没有抓到,他一定还藏在重庆城的某个地方,继续着他的祸害!”
迟尚武愣了一下,分明从王风的话里,听到了另外的东西。
仿佛是觉察出了迟尚武的怀疑,王风笑了一下,倒头到了床上,对着他道:“好了,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快些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迟尚武只得点了点头,脱下上衣,也钻进了被子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