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秋,日本人把张小帅赶出了东北,开始了对东北长达十余年的黑暗统治。
转年初夏,小兴安岭脚下一个刚聚集了几家人,还没来得及起名的小屯子里,人们正在张罗一场定婚席面。
定婚仪式的男主角叫王南。
他随父母从哈尔滨迁到这里快四个月了,慢慢习惯了猎人与农夫劳作,也快忘了坐在学校里读书的样子。
他曾经的理想是当个老师,白天在学校授教渔人,晚上回到家里,看看书,写写画画。
待父母安排好婚事,女方过了门,一家老小过着安逸的小日子,直到儿孙满堂。
只是他小时候家里还穷,十岁了家里才有余钱供他上学,去年刚上高中,离梦想中的师范学校还早就中断了学业。
在日军占领哈尔滨的前几天,没了生意的父母干脆就带着全家一路躲避战乱到了这里。
这里很偏僻,他们全家来的时候才几间草房,住着两户人家和几个猎户。
父母冲着这里人少地多,远离人烟,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两年。
他就放了下书本,开始学习种地、打猎和采摘各种山货,离他的老师梦想越来越远。
最近这半个月他总是做恶梦,一入睡就在梦里疯狂的杀人直到醒来,杀人没有原由,场面还很真实血腥,起来时一铺的冷汗,连带整个白天都无精打采。
以父母的认知,这恶梦肯定是代表了什么,可又解释不了,只好按老习俗给十八九岁的儿子张罗亲事,冲一冲。
小村落里的也有个年龄恰当的女孩,长相不差,人也勤快,可就是不识字儿,人家母亲也早有送上门的意思。只是王南父母很希望未来的儿媳妇能有点文化,起码这辈子能跟王南说上话,就没有接这个话茬。
这几天又搬来一大家人。
父母跟王南都一眼看上了人家那个读过书女儿。
漂亮文静,说话又轻声细语的,让王南一下子就失了举措。
母亲没理会儿子的丑态,只是严谨又仔细的审视着,看两家是不是门当户对、对面家风如何、长相是不是宜生养、能不能管帐、有没脾气这些。
随后父母对了下眼神,找了个借口就把王南赶出去干活,转头就与那家人攀谈起来。
从两家都是生意人唠起,交流了怎么做山货生意,又聊了到这里的理由,话题很自然的就转到孩子身上。
这两个孩子年龄差不多,还都是已经读高中的小知识分子,双方父母就互夸着对方的孩子。
对方父母自然也有感觉,小地方遇到差不多的家庭很不容易,他们也在观察着王南一家人。
再闲聊下去,两家的共同点越来越多,话也越说越随意。
于是王南的母亲就有意把话题引的更深入些,含蓄的问了女孩子的婚配。
女孩母亲说女儿打小儿在学堂里长大,读了些书就没给她缠住脚,在老家很讲究这个,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拖到现在。
话转回来又问了男孩的母亲。
男孩的母亲心里有了数,叹了一声,说这孩子不愿意做买卖,想做教书先生,要不是日本人打过来,他还得再读几年书哪,这都没来得及给他定一家。
这时的河北山东只有大城市的新潮文化家庭才会不给女儿裹脚,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多是有文化,有见识,以独立姿态生活于世。可放在这两省的小地方,婚配的确困难。
东北已经进入了开始不裹脚的时代。
少数民族就没理会过裹脚,城市人接受新潮思想的也不会再给女孩子裹脚。
农村为了提高劳动力,很多人家都是给女孩子裹上一段时间满族式的平足意思一下。
相比关内妇女几乎清一色三寸金莲而言,天足大脚的比例很高,所以才有东北话小脚老太太这一说法。
民国期间,做老师的文化人是反缠足的主流,有选择的都不会娶小脚女人。
当然,就是娶了也没什么,放在乡下孝敬父母好了,到城市里会再娶一个大脚新潮的,这时代已经出名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做的人。
王南的母亲就这么变相的把王南喜欢人家女孩的话递了上去。
人家母亲说,我那大丫头还想去东北大学读书哪,可这世道,能在这小地方安稳一辈子都不容易了。
于两家大人有关儿女的话题就此结束,大家开始聊起小村落的未来,只是两家母亲心里有数,都笑的有些神秘。
等王南晚上回来眼巴巴的看着父母时,先被母亲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话,虽然他有点尴尬但也猜到了这事儿有门儿。
在两家人都觉得合适的情况下,在外面战火纷飞的压力下,事情发展的飞快。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小村落的几个妇女穿络其间,这事儿闪电般的定了下来,小村落的人也眨眼间全部知晓了。
没几户人家,新老邻居们人又不多,大家就鼓噪着早点开枝散叶,赶早不赶晚的就把定婚席面安排到了今天。
反正就是几户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加两个菜的事儿,两家大人倒也敞亮,直接答应了。
只是各回各家时,还得关上门合计彩礼和嫁妆的多少。
东北人的定婚仪式,主要是两家长辈和主要亲戚坐在一起借着吃饭聊天,互相认识一下,谈谈婚礼的各种准备,顺便敲定结婚的大概日子。不急的话会是来年的某天,要找人算个合适的日子,急的话一般也在三四个月后。
很多时候,定婚仪式中的男女主角只是在席面开始时上来坐会,意思一下,随后就会被大人们赶下去。
因为接下来是两家人谈具体的安排,两亲戚会在这里发表对彩礼和嫁妆的看法。
象彩礼女方全收,只是财与物的比例还要具体协调。
而嫁妆,也会分为带去家用的和新媳妇的私房两块。前者是婆家接受的,后者是给新媳妇的,一般以金银首饰为主,条件好的也有田地店铺,以后也只会留给她自己的后代,与婆家财产无关。
这些也没什么标准,只是家用部分肯定会比还回去的彩礼少上很大一截,公婆不好说,边上的亲戚就会插上几嘴,搅合一下,这也算是切身利益吧。
要是门当户对的两家,给得起什么也都心里有数,浅谈即可。
要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那就有的吵了。
这些事情会让新人们很难堪,所以一般不让他们在场。
昨天算是定下了亲事,可昨晚的梦照旧,还更加血腥。
做为定婚仪式的男主角他早上一起床,就被小村落里的人们围着善意的起哄了一上午,这让他有些心烦气躁,就想着躲会安静。
中午时就以打猎为名,抓起猎人们淘汰下来的老土铳躲到了河边柳条通里,等着傍晚席面开始时回来,到席面上坐会,就算完他的任务了。
“秀秀姐,秀秀姐”,小村落的邻家女孩二丫在喊着定婚仪式的女主角。
二丫很羡慕李秀那种安静斯文的气质,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她怎么也不会。
昨天到今天,她都在心里比着和李秀的差别,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秀那白晳的皮肤,她觉得只要自己少出门,天天在屋里也会那么白。
至于女孩子的脸蛋,她觉得都差不多,无非自己比她的脸型圆些。
再看看前前后后,她觉得自己身材也不差哪去。
看看脚,大家又都不是小脚。
好象她衣服自己有改过,看针脚活跟自己也差不多。
农活就算了,人家活过书,不屑去做的。
说到读书,二丫不由的在心里哀叹。
她暗自把不识字的自卑埋在心底的最深处,拉着李秀躲开围在小村落边上拿着木头枪乱转喊喊杀杀小男孩子们,丢开盯着大人做饭的小丫头们,跑到远远的地边,教起李秀采摘野菜来。
李秀不象二丫留着大辫子,她更习惯短发,早上妈妈就跟她说今天不用她帮忙,看会书或者出去转转都行,晚上到席面上坐上一会就没她的事了。
就要嫁到这里了,她开始学着适应着这里的生活,认真的跟着二丫认识各种野菜,听二丫讲什么时候采摘、怎么个吃法。
刚进六月,地边好找的也就是苋菜、剌嫩牙、猴爪、柳蒿牙、婆婆丁、剌麻果啥的,偶尔还能看到晚生的猴腿(蕨菜),种类多又分散。
这些野菜做法很简单,采回去用开水抄一下,饭桌上就多了几盘子凉拌菜或者沾酱菜。
她一边找着野菜,一边偷偷想下那个大男孩现在在干什么,低头时露出白晳的脖子。
二丫眼尖的看到她脖子露出一小段黄色的链子,想了下,心里有些酸,赶紧拉着土篮子,蹲着往前挪。
乡下的丫头只能找乡下的男人,她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