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他会挺过去的

相对于杜开山来说,陶净非要冷静的多。感觉自己酒喝到了一定量,便停了下来。并且制止了杜开山想要继续喝酒的举动。

看了看有些不满的杜开山,陶净非道:“我们明天还要去找司令员汇报,一身酒气成何体统。弄不好又得挨骂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吧,要想喝,等你到我那或是我到你那再继续。”

杜开山闻言,也没有坚持。放下拿起酒坛子的手,虽然有些意兴阑珊,但也点头道:“好,明儿就要分手了,我最后听你这个政委的一回。不喝了,睡觉。”

由于气候的限制,兴山要塞里面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盘了火炕。两个人自从搭档以来就是一铺炕,睡的倒也习惯。只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的陶净非突然张口道:“老杜,咱们一起搭档已经将近一年了,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明儿一别,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跟我说说你的家,我可听说你那边是天府之国,不像咱们这边一到冬天冷的厉害。零下二三十度的酷寒,就算穿的再多,也像是光屁股坐在雪地上。山里的冒烟雪,一不小心人就捂在里面了。我听说你们那里冬季都不用穿棉衣。”

那边的杜开山沉默良久,才回答道:“老陶,我们那里冬天看似暖和,不用穿棉衣,实际上还比不了东北这边。我们那边的冬天和这边不一样。这边冬天是干冷的,外出穿着大棉袄,回家有火炕,说是冷,实际上冬天只是在外边的时候难熬一些。屋子里面这火炕一点起来,暖和的很。”

“我们那边是阴冷和潮冷。这一到了冬天,很难见到阳光,潮冷、潮冷的。你就在家里,都能感觉到潮气顺着骨缝往里面转。四川人能吃辣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除了这一点之外,我走了很多省份,感觉四川是最舒服的一个地方。”

“夏天不是太热,冬天比这边是暖和多了。不用穿棉衣不说,除了偶尔几年光景之外,基本上都是旱涝保收。那里就是再有上进心的人都能呆的什么都不想,只要,哦,对了我们四川话叫做安逸。”

“你说的天府之国,只是指的成都周边的平原地区。实际上四川的川北大巴山地区和西康省还是很穷的。我不是成都人,我实际上是重庆璧山县人。我自十六岁去学堂的路上被刘老总的部队抓了兵,一晃近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回到过家乡。”

“我是学生当的兵,虽不是自愿的,但也好赖是文化人。在那边识字的升官快。虽然没有咱们这边升官的快,但那边也看重读书人。当了三年兵后,我先当的文书,后来又上了一个军官教导队,出来后当了排长。”

“不过川军中人事复杂,没有背景的人,就算你很能打但升上去很难。尤其是我这行伍出身的,提拔起来并不容易。咱不是袍哥,也不是讲武堂出身,更在军中没有后台。所以就一直当这个排长,再也没有升上去。”

“我刚被抓进去的时候,也想过跑。可老爹为了救我,被抓丁的人把腿打折了,也就断了跑的念想。当兵的第二年家里那边又遭遇了瘟疫,除了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爹妈在那场瘟疫之中都没了,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回家把家里的三十亩水田卖了,给三个姐姐一人一份分了,也就死了心当兵了。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还能继续读书?爹妈都走了谁供我?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受我爷爷是前清的秀才的影响,我爹娘一直希望我能考上一个大学出人头地,从小就不让我下地干活。我虽然出身在乡村,可连地都不会种,回去吃饭都成问题。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家境也就是一般,我总不能拖累她们吧?”

“我原来所在的部队又是刘老总手中的川军精锐,待遇虽然比不上中央军,但这军饷却是不薄。我一个少尉排长的军饷,虽然不能天天大鱼大肉,但养活一家老小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参谋长出身川军杂牌,我出身的川军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我的那个连清一色的汉阳造步枪,还有两挺他所在的川军杂牌部队没有的瑞士原装进口的启拉利轻机枪,弹药也算的上充足。军饷也从不拖沓,按时发放,所以也就死了走的心。”

“我在四川有堂客,哦,就是用你们东北话说的老婆,我们那边叫做堂客。说起我这个老婆还是有一段趣事。那年四川爆发二刘争川之战,战场主要就是在成都。她当时在成都读书,正好赶上。”

“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有时候好冲动一些。当时我们部队正驻扎在她们那个女子中学的边上。在对方炮击的时候,我把她从炮火中救出来。她就对我产生了好感,后来不顾家庭的反对嫁给了我。”

“她家是内江大豪绅、大地主,是有名的名门望族,整个内江县的土地有一半是她们家的。她家在内江可以说跺一跺脚,整个内江都要晃三晃。历任新县长上任,要是不取得她们家的支持,根本就站不住脚。”

“她爹还指望着她这个洋学生联姻,最求更多的利益。与她家联姻的都是高官显贵,再不就是名门大户,那里会看上我这个小排长?她当时是铁了心嫁给我,为了我不惜和家庭断绝关系。甚至连书都不读了。后来还是婚后我鼓励她上的成都女子师范学校。”

“婚后,我们俩倒也是相敬如宾。我在川军中的军饷虽然不算多,但作为一个少尉排长养活她也足够了。她虽然出身大家,但却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从来不追求奢华,也很能吃苦。否则以我甚至还不够她们家一顿宴客饭钱的军饷也养活不起她。”

“后来,我们有了儿子和女儿,虽然日子过的紧吧了点,但也很开心。直到七七事变后,川军出川抗战。我出川抗战以后,除了将军饷寄回家,一晃有快三年没有见她们娘三了,也不知道她们过的怎么样了?还真想她们?也不知道,她们过的怎么样了。”

陶净非只是静静的听着杜开山的叙说往日与家人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并未答话,直到两个人酒劲上来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吃完早饭去找杨震的时候,才得知杨震有事昨夜便已经与后勤部张部长连夜赶往萝北东北局驻地了。转话的那个参谋还告诉,等他们上任后,司令员会到他们驻地去找他们谈的。让他们别着急,先去交接工作。

听到杨震这个贴身参谋的转告,两个人面面相窥良久。陶净非才先开口道:“老杜,司令员让我今天上任,我就不回驻地了。你要保重,我可还等着你喝酒那。”

知道分别就在眼前的杜开山情绪显得很低落,握住陶净非伸出的手良久才道:“老陶你也要保重,等下回,有机会我亲自下厨给你弄点我们四川的特色菜招待你,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老陶,我可告诉你,我的手艺当年在川军中可是一绝。”

看着情绪显得很低落的杜开山,陶净非将手放到他攥着自己手的手上,显得有些犹豫的沉默了好大一会才道:“老杜,成个家吧。现在根据地已经扩大,形势也大致稳定了,部队现在又来了不少入伍的女学生,你的资格也够。你在找一个老婆成家对你还是有益处的。”

说罢,陶净非松开手,将在身后牵着马的警卫员身上的挎包拿了来,从中间抽出一张电报纸递给杜开山后道:“老杜,这是我们昨天到后政委交给我的中央转过来的电报。你昨天心情不好,我就没有给你。今儿再不给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件事情,我想还是让你知道的为好。”

说到这里,转身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后,陶净非看了看明显被自己话弄的有些糊涂的杜开山道:“老杜,我马上要赶到一分区报到,就不陪你了,我相信你老杜能挺过来的。我知道,你老杜是一个硬汉子,什么挫折都难不倒你。”

杜开山的确有些被陶净非的话弄糊涂了。自己调职的事情和成家有什么关系?自己在四川有老婆了,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和他说了吗?让自己抛妻另娶,这在部队之中可是纪律不允许的。

虽然入党的时间不长,但杜开山明白在这支现在还保持清教徒生活方式的军队中,作风问题可是大问题。再说自己与在四川老家的老婆一直很恩爱,是做不出来找一个什么抗战夫人那种事情的。

虽然没有搞清楚陶净非话里的意思,但杜开山一直目送陶净非的身影不见后才打开手中这封中央转过来的电报。在仔细看了一遍后,一向自信的杜开山,脸色却在瞬间变得苍白。就连手中的抄报纸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他身后的警卫员见到电报掉到地上,连忙捡起来。跟在杜开山身边已经不短日子的他知道,这些电报都要归档的。一旦丢失,要追究责任的。实际上他更好奇电报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让自己一向极为自信的首长变成这个样子。

知道自己一直小心呵护的家散了的杜开山,面色苍白,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司令部。走之前甚至没有按照惯例,和留在司令部的李延平、郭邴勋告别。他此刻心里想的什么没有人知道。

所有人见到的只是他在此后的战场之上的表现不在像以前那般总是凭借自己观点,甚至有些意气的方式。用兵更加显得老辣,仗打的也一次更比一次狠,也一次更比一次精。引负责东线作战,而与主持西线战事的王光宇一起被日军私下称之为杨震手下的西虎东狼,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这个狼就是说的是与擅长指挥诸兵种协同,尤其是步炮协同,长于防御作战,被日军称之为北满第一虎将的王光宇相比。更善于采取大兵团集群运动战,由于作战风格飘忽不定,多使用狼群战术,而被日军称之为北满狼群中最凶的一只头狼的杜开山。

这封几乎改变了杜开山整个性格的电报上的内容杨震在与中央打通联系后,就是拜托中央的一件事情。在打通与中央的部分联系后,杨震希望中央将几个重要干部的家属,尤其是身为高级干部的郭邴勋与杜开山两人的家属接到边区,代为照顾保证安全以安军心。

中央接到杨震要求后很重视,领袖亲自命令十八集团军驻重庆、成都两个办事处利用在四川的党组织进行寻找。郭邴勋的家属好办,就一个老爷子在成都某高校任教。杜开山的家属却是花了一番心思,才最后找到。

郭老爷子知道儿子并未阵亡,在东北坚持抗战后虽老怀大慰,但却没有答应去延安。只是希望自己虽然已经年老不能上阵杀敌。但可以在有生之年,多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为国家、民族多培养一些人才。

而杜开山的家属却是让中央有些为难。他在四川的那位妻子在前方传来他“阵亡”的消息,已经被断绝了关系的娘家又逼着回去。用孩子为筹码,逼着改嫁给了当地一个与其家族有极大利益关系的大盐商作为添房。

由于统战工作需要,也是在国统区,人家又是经过三礼六聘明媒正娶的,中央去的人无法将其带走。只能将他已经被送到老家的姐姐处的孩子接走。好在杜开山的三个姐姐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已经阵亡的弟弟唯一的血脉,那个男孩更是他们老杜家的一条根,视若掌珠。

虽然三家的家境也不过普通之家,但姐弟俩倒也没有遭什么罪。在杜开山当中学教员,大革命时期便入党的秘密党员大姐夫的劝说之下,虽然不舍,但也答应了中央去人将孩子带走。

中央这封电报一是告诉杨震,他委托的事情除了几家实在无法找到之外,其余的已经完成。二也就是希望和杨震沟通一下,寻找来的家属是留在延安还是想办法送到东北。

杨震接到中央回电虽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杜开山。这件事情早告诉比晚告诉要好。他相信面对这个寻常人很难接受的妻离子散结果,以杜开山的性格会挺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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