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山山前的爆炸,及随后的人为大塌方的骤然发生时,山下奉文中将恰在第四师团防线左翼的十九联队阵地视察,得以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面对展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天地之威的浩瀚苍茫,在日本陆军高级将领中,素以神经大条式的临危不乱而著称的山下中将,也是在张口结舌饱餐西北风后,方才下达了,让位于四十三野战补充队的两翼的十八、十九联队各派出一个大队支援中央阵地的紧急军令。稍后,被中国军队的“毒辣”,惊得谨慎了许多的山下中将,生怕新十八军行的是声东击西之计的的,又从因最不可靠,而“荣任”师团总预队的第十六联队里,十万火急的抽调一个多大队,分别调拨给了已没了联队预备队的两翼部队。同时,山下中将还命令日军第四师团的所有的炮兵部队,把炮口对淮了因高坂大队意外的光速覆灭,而在战线中路出现的那个霍然洞开的缺口。山下中将下达了这么多个命令,唯独没有对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四十三野战补充队部队长平手小男中佐有所指示,并不是他在情急之下犯了疏忽大意的错误了。而是因为,山下中将相信,此时此刻做为一个优秀军官,平手中佐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事实上,当山下中将在调兵遣将时,平手中佐也正在集结他的手上所有能抽得出身的部队,准备立即向才穿过那埋葬了高阪大队的沼泽的二八五团,发起决死突击。
‘在这种暴雨连连、遍地泥泞的天气下,飞机无法助战自待说,战车部队、炮兵的使用也会受到较大的限制,已方的工事又谈不上坚固,光是靠自己手上这两万人,能在先机已失的不利情况下,以血肉之躯顶得住对手的攻击吗?’目送一点一点消失在风雨夜色中的支援部队的背影,山下中将心中的忐忑,是那样的强烈。若是换了一个对手,山下中将快不会担心两万“皇”军,会挡不足三四万中国军队。可新十八军的战力的强悍、将领的“狡黠”果决,却给这场雨夜鏖兵增加了太多太多山下中将所不愿意面对的变数。
不管心里多少的不安,事到如今,山下中将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四十三补充队和后续反扑的两个大队能堵住中央缺口的上了。
位于曾给高坂大队的官兵,带去生的希望的那块小山坡下的一片平地上的二八五团的新阵地。
“快,把绳子扎结实,日本人就要上来了。别马虎,打起来,这玩意会救你们的命的。”
在军官们十万火急的催促下,一道在两块中间加上泥土构成的半人高的矮墙正在快速成形。
“团座,你还是到山坡指挥吧。”一身泥水的二八五团一营营长邓简,正在试图把同样的是浑身湿透的黄琪,劝下前沿去。
“繁之,我那都不去,就在呆着。放心!我不干预你临阵指挥的。”说完这句话后,这位一团之长,竟从身侧的卫兵手中接过一个小马扎,就这么着,连一件蓑衣也不披的,稳如泰山坐在了矮墙后面。看他这有备而来的阵势,还真是不打算挪窝了。
自来兵随将转,黄琪既已做出了与阵地共存亡的姿态,姑且先论他是否能坚持到底,可单凭他一个少将军官,这会儿,能在一线阵地亲自坐镇,就足以让二八五团的将士们士气大振了。
士气高,军心就齐,军心一齐,官兵们的手脚,就是想不麻利都不成。在前沿官兵不懈努力下,二八五团的简易工事,总算是在日军进攻之前有了个模样。这是谁也料不到,这费心尽力修起来的阵地,结果根本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
这也怪不军官,谁叫鬼子的反扑会来得这么快、炮火会那样的狠准了。
黑漆漆的雨夜,能见度很低,透过层层夜幕,二八五团的官兵们只能看得前面鬼影幢幢,却无法准确判断日军的人数。当这许多层层叠叠的如恶灵般的影子,越逼越近时,一些实战经验不足的新兵终于沉不住了,冲着自己当面这时隐时现的星星点点,打起枪来。
“不许开枪!”这些个冲动的新兵,只来及得打出第一颗子弹,就会被身边的长官劈手夺过手中的步枪,往往还会挨上个把耳刮子。
二八五团的营连排长们都是从十八军成建制过来的老兵,这些能在淞沪会战中最惨烈罗店战场上活下来的幸运儿们,太清楚在与日军雨夜作战时,最忌讳的就是盲目射击了。这倒不是全因新兵这种近乎盲目的射击的命中率不高,更主要的是这样一来,极可能会大大提前已方阵地的准确位置被日军的炮兵观察员掌握的时间。真要让鬼子的炮兵这么早,就把炮打顺了,那兄弟们的乐子,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全体准备!预备,开火!”趁着日本人的炮子还没过来,二八五团各种火器同时冲着正前方发起了覆盖式的火力急袭。
二八五团是新十八军全军中唯一一个全德式装备的步兵团。这个团的火力之强劲,自是不待多言。这一全团开动,声势非同小可,那一串串从枪口里喷射出来的火舌,把阵地上都照得亮堂了许多。
冲锋的日军立马还击,这时就能看出阵地的上那道不起眼的土墙的作用了。日军的子弹大多被这引力极强的板夹湿土墙给挡了去,二八五团的官兵这工事顶用,打得就更有持无恐了。日军的第一波次攻击,迅速被击退了。
本来日军退得不远,按日军的习惯多半会立刻就重新攻击。可不知为什么,日军并没有接着第二波次攻击。二八五团的阵地,陷入了死寂当中。
正当此时一直坐在原地默不作声黄琪,象是从这寂静中闻出了了什么似的,猛得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吹冲锋号,全团反击。”
“兄弟们,跟我上!”在黄琪的带领下,二八五团几千官兵如脱缰的野马、离弦的利箭一般,向还没有从中国军队的异常举动反应过来的就待在阵地不远处的日军,边打边冲的杀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几十个日军士兵,顿时被从冲在最前列的中国军队的冲锋枪手手中的射出的一梭梭的子弹,打成了浑手冒血的漏斗。
当两军大队堪堪要短兵相接之际。军事素质优良的日军炮兵,就用那如铺天盖地冰雹般,砸在二八五团阵地上的炮弹,证明了黄琪的先见之明。当然早已集中起来,严阵以待,就等着日军炮兵露头的新十八军炮兵也不会干看着鬼子的大炮发威。日军炮击方停,新十八军炮兵便毫不示弱的朝着日军炮兵阵地的大致方位,进行了猛烈炮火压制。虽不知,日军的炮兵的具体损失情况,但从稍后小鬼子反击的炮火,远没有之前那么稠密来看,显然日军炮兵这下子吃亏不小。
紧接着,趁日军炮兵被重创之机,新十八军发起了总攻击。一时间,整条战线上枪炮声鼎沸,数以万计的中国官兵从阵地上一跃而起,虎虎生威的向日军第四师团的前沿阵地,全面压了过来。
这番总攻的声势虽大,可要论起战斗的惨烈程度来,目下的焦点,还是战线的中央地带。
‘好险!’当黄琪还在暗自庆幸自己临机处置得宜,成功避免了重大伤亡时。日军进攻部队的主力,已象海浪似的朝着二八五团反卷了过来。
“杀”鬼子固然是来势汹汹,二八五团也不是豆腐做的。刹那间,交战双方几千名都戴着钢盔的战士,就这样踏着掩没足背的积水,迎面撞在了一起,经过短暂而激烈的对阵厮杀后,随即搅杀成了一团。
天上的雨是愈下愈大了,大到唏里哗啦的雨声,把把本应震天响的喊杀声,都硬生生的盖了下去。置身于黑暗笼罩下大雨如注的战场,你无法看清五六步外的情形,只能凭着听觉、嗅觉根据枪声的差异和人身上的依稀可辨的气味,去判定离自己稍远一些的,那些个跳动的身影,那个是敌,那个是友。要是猜对了,那就和自己的战友会合在一起背靠背的作战,从而便你这混战中,多一份活下去保障。要猜错了,对不起,错认敌友的你,那就只有自己去死了。在在极考识别能力的乱战当中,不知有多少勇敢而战技优良的勇士,因一次判断错误,而死不瞑目。
渐渐的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在这种混乱已极的场面下,自己所面临的第一要务,并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先想法子活下去。当大多数两军官兵,都开始习惯性的对身边突然靠近自己的,任何一个活动物体,先下手为强时。风声、雨声、枪声、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加上置手其中的每一个暂时还活然的人,那竭斯底里疯狂的动作,让这片几里方圆小小平原,名副其实的成了天底下人世间在这一刻,死亡气息最浓厚的地方。若是有人开了天眼,铁定能看到纷乱的人群中,正有无数的地府来客,在应接不暇的忙碌着了。
身为高级军官,黄琪的生存环境自是比一般的官兵要好上不知多少倍。虽说他也已陷在无休无止的杀戮当中,可至少到了现在,在他黄琪的身边还有着二三十个忠心耿耿的护兵,在帮他左遮右挡,尽力保他周全。尽管,性命一时无忧,但这会儿,黄琪却比被日军四面合围,还要心急如焚。
雨夜混战这种最难掌握的作战方式,他也不是没有指挥过。可打出现在这种全面失控的结果,却是他在毅然挥动全团反击时,始料未及的。黄琪当兵打仗也有十几个年头了,拥有丰富经战经验的他很明白,在这种能让人失去所有理智血战中,任你再是兵勇将悍,都不可能长期保持士气和理智。现在这情况,只有某一方,能再有一个保持完整队形的满员连队,就能一捶定音,决定几千人命运。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可惜黄琪手上能切实掌握的,也就他身边这个尚在不断减员的警卫排了。不过,幸好鬼子那边看似,也再没有一支成建制的中队可用了。
此时,不管是黄琪,还是日军四十三野战补充队的队长平手小男中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自己和自己部队的命运,已完全取决于在战场再次响起的是中国军队援军的冲锋号,还是日军后续部队进攻哨了。在这个事关成败的问题上,心知肚明自己的援兵,正星火赶来的平手小男和黄琪,都很有信心。抱着这种信心,两支已交织在一起的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不约而同的,带着自己身边仅剩的这几十人,在此刻显得是那等的宽广无边的厮杀场上,奋力收拢着自己能看到的每一个已方官兵,以便于在已方主力来援时,能里应外合击溃对方。当然要是万一来援是对方,自己也能凭着手上的这支部队为大队人马断后。
平手小男和黄琪在心里打的这个赌,其结果是谁都没能赢,也谁都没输!新十八军的齐头并进的两个团与日军分别而至的两个大队,在狂风骤雨中拼命赛跑的结果,竟是冲锋号与哨声同时在战场上两头响起。
“他娘的!老子腿脚只慢了一步,黄峰他们就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伤势未痊愈,就硬闹着上了战场文颂远,看到眼前杀得天昏地暗、建制全散了架的两支队军,绕是他生性骁勇,也不禁倒吸一个口气。
“旅座!咱们杀下去吧!”面前惨烈血腥的战斗场面,使得身为一员单纯的勇将的汉东升,已兴奋得两眼血红。一种纯碎的武人情怀,直催动着他胸中的血气,一波波的往上涌。现下汉东升只想带着他的队伍冲上去,杀它个痛快爽气。
“旅座是不是慎重一点。”语气凝重的马思远,显是不大赞同汉东升的想法。
“马驹,你去挡住日本人的援兵。汉子跟我来。咱们去帮黄蜂那小子一把。”在经过上次血战后,从来都一根筋的文颂远这回竟也学会折衷了,这倒是一大奇闻事。由此可见,战场上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有时是会大到足以改变其部分秉性的程度的!
无独有偶,日军指挥官的心思,也和文颂远差不多,也是想在阻击敌方援兵同时,先协助平手所部击溃二八五团,再回过头来底定乾坤。于是乎,在原先的战场东西两头,又如法泡制出了两个规模相当的子战场。
天上下来的风雨,是越来越小了,夜幕苍穹下的仗,却是越打越大了。
日军三个大队和中国军队三个团捉对厮杀,使战线中央陷于僵持状态。面对主要作战方向,出现的这种十个手指按住那一个也动弹不得的双方都被动的局面,深知中路的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程家骥和山下奉文,那里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双方很快就都各自向派中央地段派出了第二批援兵。
双方的第二批援兵到达之前,下了大半夜的暴雨便停了。雨一停,虽说天地还在黑暗中,但战场上的能见度,还是提高了许多。可正在进行的这场殊死搏杀的残酷性,并没有因为双方的能见度大增,而有所下降。正相反,能见度刚刚好起来后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许多在刚才的摸黑乱战中都活下来的精锐战士,只因在反应慢上了小半拍,就被近在咫尺的敌人轻而易举射杀、捅死。
好在,中国军队这几个团的火力配备都是新十八军的所有团队中的姣姣者,比之日军还要强上几分,又在兵力上倍于日军,比日本人要经得起损失。[这种往往是一换一的近距离屠杀,对中国军队反而有利一些。其实若不是刚才雨太大,到处是漆黑一片,中国军队这些优势早显出来了。现在能见度好转,自身的优势的得到了发挥发挥的中国军队,少时便占了上风。
在厮杀中,占了上风,并不表示就能赢得战斗的胜利。战场上可是什么事情,都会随时发生的。明了只要日军再有援兵上来,就能轻易扭转战局的文颂远等人,亲率军中精锐,在战场上大呼酣战,纵横往来的冲杀着。在这重如泰山的压力下,日军终于有一小部精神崩溃了。
按理说,最该崩溃的日军部队,本应当是最先投入战斗的,此刻已伤亡过半的平手所部。但在实际上,平手所部还在坚持战斗时,后来参战的第十八联队的一个中队先来了一溃千里。
这种双方比拼意志的战斗,最怕的就是有溃退的榜样出现。通常在这冒,两军的长官都会毫不容情的将逃兵,就地枪毙,以免影响军心。个别逃兵好办,杀了就是了。可整整一个中队的集体逃跑,却是此时处于下风日军不管从士气上,还是在实质上,都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杀啊!鬼子逃了。”仗正打到节骨眼上,突然传说来日本人自已个出了大问题的“利好”消息,苦战了良久的新十八军的官兵们那里有不欢欣鼓舞、勇气倍增的道理。
本来在战斗意志上就略显薄弱的第四师团的那两个大队的将兵,能在这场血战中顶到现在,实已是人品大爆发了。这一听得,有人居然不讲义气的先开溜了,这还得了,霎时间,这两个大队的官兵中就有不下百人,“效法先贤”向西面快速转进。
任是再意志坚强的精锐之师,也架不住,在激战中,已方阵营中一而丙,再而三的有人带头“开路”。更何况,第四师团的大多数将兵,本就不死心眼得能闭着眼睛把命令执行到底的“天皇斗士”,一见风色是如此的不对,小命是这般的危险,那里有不撒丫子的道理。可两军都缠在了一起,跑也是不是那么好跑的。在二百团和一九九团的围追堵截下。日军这本已损兵折将的两个大队,只有不到三百人跑出了战场。其余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值得一提的,与以住日军在走投无路的时,常常发起自杀式冲击不同的是,第四师团的日军被绝对优势的中国军队包围后,只有一了解,中方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十之八九就会选择放下武器。第四师团这种“人性化”的表现的直接后果,就是此次战斗被俘的日军的数量之多,达到了让文颂黄琪这些胜利者们,都难以置信的程度。若不是这六百多日军俘虏,个个都是标准的日本杂种,他们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打败的,是一支由伪军和日军混编而成的部队了。
第四师团的这两个大队一垮,日军平手部队的那此许残兵,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孤军。就这早已战得精疲力竭,又立于平地之上,毫无屏障可依的三五百人,那里架得住围拢过来中国军队三个团全力一击。不消多时,战线正中央地段渐渐沉寂了下来。
当日军第二批援军,一个加强大队赶到附近时,正好与那两个兵力已连中队都不如的“大队”遇上,在问清战况后,带队的日军大队长既不敢轻兵冒进自寻死路,在一边收拢败兵与他的部队全兵一处,就地构筑工事以阻挡中国军队的脚步的同时,一边向师团部紧急报丧了。
收到中国军队已在中央地段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的电报后,自忖无力已无力夺回,丢失的阵地的山下中将,在百般无奈下,为了避免整个师团陷入更为不利的情况,只得下令由以在泥泞中行动不便,走得步兵还慢的战车部队担任总殿后,师团全军以交替掩护的姿态,向新圩方向撤退。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