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二十

二十

虎子他们仨沿着江滩搜寻着任何一种可以泅渡的工具,比如舢板、竹排、或是门板,但什么也没找到。

凌晨子时,虎子看到离岸不远的江上漂着好几段枕木,他试图游过去把他们拉过来,但很快被岸边几个人拉住了。从他们那儿得知,这些东西是一伙兵从铁轨上扒下来的,用麻绳把它们扎成杉排,想以此作为渡江的工具,可漂到江心的时候,麻绳散了。虎子估计趴在那上边的人这时候早已在冰冷的江底做了冤魂,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仨往回走的时候大约凌晨丑时刚过,那是马太太的提议。既然过江那么困难,倒还不如回到医院去,毕竟那是美国人开的医院。既然日本人承认它的“中立”,那么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那里应该还算是“安全”的。至于虎子他们俩的藏身地,她已经想好了,就是医院的停尸间,趁黑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返回挹江门的时候,东方天地间严丝合缝的幕帘已被悄悄撩开了一条细缝,曙光迫不及待地从这条缝隙中钻了进来,为这座苦难深重的江城描出了一个惨淡的轮廓。

中央大道上到处是丢弃的各种军用品和车辆,钢盔、手榴弹、枪支、背包……

一门战防炮静静地卧在那儿,像个无助的孤儿,默默地抱怨着遗弃他的“家人”。

虎子一想,教会医院在城南,离这儿还远着呢,要是路上遇着进城的鬼子该咋办?于是便捡起地上的一个空手榴弹袋,尽可能多地往里面塞着手榴弹。曹学员也学着虎子的样捡起了一支步枪和几匣子弹。忽然前面不远处一个身影一闪,从地上捡了些什么东西,又向他们瞟了一眼,然后像幽灵似的钻入了旁边的小巷。借着微微的晨曦,虎子发现这个背影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他却始终想不起来了。

虎子没理会。三个人径直向医院奔去。拐过一条小街的时候,虎子突然觉得前面有什么响动,他趴下身,将耳朵贴紧地面听了听,神色凝重地说:“不好,好像是鬼子!”

一听有鬼子,两人都紧张起来,曹学员“哗”一下便往枪里压入了一匣子弹。虎子向四周一看,大多数的房屋都被炸塌了,眼前能提供隐蔽的只有一幢临街的二层小楼,离他们并不远。

“鬼子马上就要到了,先上去躲躲!”他冲曹学员一努嘴,然后便拉着马太太向小楼奔去。

小楼并不是完整的,有门的一侧墙壁已被炸塌了一个角,门从这个角上歪了下来。虎子拉着马太太上了楼,伏在窗户后面。马太太的身体紧挨着虎子的后背,好像找到了一个有力的依靠,虎子已经感觉到她“砰砰”的心跳了。

曹学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握着枪的手直抖。虎子凝神屏气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冷风把鬼子大皮鞋踏地的声音从窗户的破窟窿里吹了进来。虎子低声道:“来了!”

曹学员紧张地把枪顺了出去,单膝跪地瞄了起来,顶住肩膀的枪托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虎子赶紧摁住他的枪,向窗外瞥了一眼:“别忙开枪,这是鬼子的尖兵,如果他们人不多,我们再动手!”

窗外是三个鬼子尖兵,成品字形向前搜索前进着。后面是排成两路纵队的鬼子兵,接着是一辆轮式装甲车。虎子粗粗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个百十号人。他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吧,他们还有装甲车呢!”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清脆的机枪声响了起来,接着是中正步枪“啪啪”的响声。两列纵队的鬼子兵顿时被扫倒了好几十个。剩下的纷纷卧倒,“兵勾,兵勾”地还击起来。虎子循着机枪声望去,在斜对面一幢四层饭店的一个窗窟窿里,伸出了一挺捷克造轻机枪,枪口正喷吐着黄色的火链子。火链子映衬下,是一张紧绷着的脸,满腮的大胡子随着枪身的抖动微微地颤着,半截佝偻着的身影若隐若现。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安全区路口被乔治院长“缴了械”的中校,刚才在中央大道上捡东西的也是他!此刻,他正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军服,戴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德式钢盔,从容地射击着。

就在刚才那一刻,在12月13日凌晨日军破城而入的那一刻,“平民”又变回了战士,绵羊变回了老虎,军人战斗的本性又恢复了!

鬼子步兵跟在装甲车后面向那里压了一压,立刻,从其他几个窗窟窿里飞出一排手榴弹,在鬼子人堆里开了花。

虎子看清了,那几个窗窟窿里的人也穿着军服,其中几个连身上的病号服都还没脱去。中校吊着伤臂的绷带不知啥时候脱落了,来不及扔掉的绷带在晨风中荡漾着,那是带血的战旗!手榴弹的爆炸声传得很远很远,那是战斗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