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片声响中,黑夜中的影子落满在了货车前面的路面上。海思莉抬起头来,才发现前面的路已经被小鸟堵死了。车窗上有脚步声响起,那是小鸟在上面踱着步子。她又朝左右看了看,和前面是一样的情况,鸟群已经把左右的空地占满了。不用回头看,海思莉恐怕也能猜到,车的尾部同样是黑压压的一片。
海思莉明白,只要汽车开了起来,前面就会有许多只鸟被活生生地碾死。她踩在油门上的脚,不由得顿了一顿。
迟疑的这一会儿功夫,鸟群开始攻击黑色的货车。碰撞的声音不断的传来,终于把熟睡中的杨大为吵醒了。他只是略微扫视了一下,大约就明白了什么。“闭上眼睛,把油门一踩,只管直行,什么也不要管。”
海思莉也明白,如果不按照丈夫的指令去做,恐怕两人就要葬身于鸟腹中。她狠了狠心,果然闭上了眼睛,脚上一用力,货车就开始动了起来。她能够感到开始的阻力的确很大,车子好像是行驶在一片沼泽之中。她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明白一堆一堆的小鸟在车轱辘下面变成扁平的一片,从此再无生机。
加油站的老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可能已经躲在了屋中,正在向外观察着动静。
车子的阻力越来越小,到最后海思莉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睁开眼睛,就见车灯所照的地方是空阔的路面,没有一只小鸟了。
杨大为急忙让妻子停下车来,自己来到了驾驶位上。
就这稍稍停下来的一会儿工夫,便可听见隐隐的翅膀振动声。杨大为不敢怠慢,连忙开车继续向前。
车子一直以每小时五十公里以上的速度飞奔着,凌晨中的曦光出现的时候,杨大为也没有把速度稍稍放缓。
路过一家早餐饭馆时,杨大为匆忙叫打抱了个三五分,便把食物带上车去,继续在蜿蜒的大道上行驶。从渐渐明亮的晨光中,杨大为没有看到小鸟的踪影。
即使全神贯注之下,杨大为开的车还是擦到了几次山崖。货车的发动机也出了故障,他能听出声音中那嘈杂的部分,越来越大。整辆货车就像是已经耕了三天三夜地的公牛,累得气喘吁吁,似乎下一刻就会从此倒下去。
杨大为不得不减缓速度。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的脑神经稍稍放松一些,更是为了让这辆老旧的货车能够有更长久的生命力,能够带得他们走得更远一些。
然而路上还是不小心惊醒了一只乌鸦。它直接飞落在前车窗的玻璃上,冲着里面的人呱呱的乱叫。
同样的,附近又有鸟群升起,直往车的方向扑了过来。
杨大为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把油门踩到底,让货车如离弦之箭一样,沿着公路射往南方。
车窗上的那只乌鸦始终没有摆脱掉。它一直在呱呱的叫着,一双比平常的鸟儿要大得多的黑色眼珠,不时的往车窗里面瞅着。它在车窗上走来走去,来妨碍杨大为开车的视线。因为是告诉行驶,车速本来就很快,如果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很容易冲开护栏,撞上山崖,发生爆炸的,因此杨大为的脑袋也是左偏右偏,试图绕过视野中那个巨大的黑色图案。
一个几乎接近九十度的拐弯处,那只车窗上的乌鸦把身体往下一挪,正好挡住了杨大为的视线。杨大为已经看到了前面有拐弯的地方,因此在看不清道路的情况下,匆忙踩住刹车。老旧的汽车轮胎静止不动,在公路上擦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并且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杨大为把身体坐直,眼睛直勾勾的向前面往去,正看到那条蜿蜒的车道呈九十度的向左拐去。他连忙向左旋动方向盘。货车尾部一个飘移,直接撞在了右侧公路的护栏上。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出,车身上明显凹了下去一大块。
车窗上的乌鸦扑扇着翅膀,呱呱的叫着,对着驾驶座里的杨大为的脸,偏头晃脑,很是得意。
原本腹中没有的怒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这只乌鸦勾了起来。杨大为圆睁着眼睛,急促的喘着气,突然从腰畔把他的贴身手枪拿了下来,照准乌鸦的脑袋便一枪打去。
枪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同出现。那只乌鸦还睁着嘲笑的眼睛,被轰飞成无数的黑色羽毛,残肢断臂散了一地。
杨大为看着前面满地的黑色羽毛,心中舒服了很多。不过车窗碎裂了,如果鸟群再次围绕,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们的入侵了,必须要找个修车的地方,把车窗玻璃修好。
海思莉担心的望着他,说道:“你没事吧?”
杨大为略露出苍白的微笑,说道:“没事。”就不语的继续开车前进了。
满目疮痍的货车,在拐过那个九十度的直弯之后,速度再也提不上去了。杨大为已经狠狠的把油门踩到了底,可是货车还是保持着中等速度行驶着,并且左晃动一下,右晃动一下,似乎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海思莉透过车窗,向远处的天边看了一眼,就见那边模糊的橙光中,出现了一道极细极细的黑线。不光是她靠着车窗的这一侧有,另一侧遥远的天边也出现了一道极为浓重的黑线,好像是毛笔沿着天际线画了一圈一样。
东边的天空,靠下的地方现实出橘红色,上面则显示出湛清色,那一抹黑线正好处在两抹色调当中,显得景色非常好看。不多久,那条稍稍有些弯曲的墨线,便朝着这边扩展而来,成为了一片“乌云”。
海思莉还在奇怪那是些什么的时候,一看到这种变化,立马就明白那是一些鸟。由于小鸟的数量太多,铺天盖地,又是聚集在一起,所以从远处看去,特别像是一片极为广大的黑色乌云。
她焦急的冲着杨大为喊道:“车开得快一些,那些鸟又追过来了!”
杨大为向着周边的天空看了看,眼中闪现了一抹绝望神色,但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他们逃不掉了,从杀死熊愁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完全逃不掉了。之所以这么多天他们还能活着,只是因为那些小鸟还没有真正的进攻而已。它们对自己这个真正的幕后杀人,恨之入骨,当然要先折磨一番,然后才让自己在痛苦中死去。
他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它们的打算。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他所明白的告诉给海思莉。十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走南闯北,她从来都不曾放弃过他,即使浑身是血,她也从不曾说他肮脏过,反而是抱着他,安慰而已。
这样想着,货车还是一拐一扭的向前面开去,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了。天空上,四面八方的鸟群很快追了过来,盘旋在货车的头顶上,开始鸣叫。
鸟群亦不攻击车上的两人,就在货车的周围尖叫着,有的小鸟会用身体撞击车身,张开鸟喙冲着车里面的人喊叫。
或许海思莉已经见惯了这等景象,虽然这次所遭遇到的鸟群,是最大最多的一群,她的神态中反而没有了恐惧与害怕。
“大为,我们是不是逃不掉了?”一只黑色的小鸟,从半空中俯冲而下,一头撞在了海思莉这一侧的玻璃窗上。海思莉只是木然的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就不在关心了。
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海思莉很少叫他大为。杨大为记得上一次这样叫他的时候,还是好多年前的事。那个时候还在平乐市里,当着红岗帮里的一个小混混头。他和另一个ktv里的老大发生了冲突,夜晚中互相约了人砍仗。两队人都很凶猛,从晚上的十二点一直砍杀到凌晨的五点。死了很多人,杨大为大概损失了有一大半的人手,但是对方的老大却被他砍死了。
回到家里后,海思莉望着满身是血的丈夫,眼神很温柔,即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他躺在她的臂弯之中,听着妻子那些并不着掉的话,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杨大为就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妻子。
现在,她又用这样的称呼叫自己了。杨大为明白,这是一种温柔的安慰,只是此刻与以往多少有些不同。她的眸子清澈如水,无有恐惧,无有害怕,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
杨大为想着,也许他已不用解释了。妻子已经明白了他们两个人的处境。
前面有一处荒废的仓库,周围野草疯长,海鸟毕集。里面则是一些木桶一类的残骸,有一些鱼的骨头从黑色的土地上冒出来。看来这里以前是运送海鲜一类的东西的。
杨大为下得车来,打开后面的车门,牵着妻子的手走了下来。
几只黑色的小鸟,尖叫着凶狠地朝着他们鸣叫。
杨大为和海思莉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彼此对望着,仿佛并没有听到鸟的叫声。
两人漫步在青色的柏油上,向着那废弃仓库的方向,慢慢的走去。
周围的小鸟何止上万,乌压压的一片,上下不断的飞舞着,不断发出难听的叫声。
两人来到了仓库的一角,眺望着西海岸,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条小船在几百米开外悠闲的荡漾着,上面看不见人影,只有小鸟不断的落下。
杨大为和海思莉开始拥吻起来。阳光将他们的部分影子头在海面上,随着悠悠的海浪荡漾。
群鸟更加凄厉的尖叫起来。有一只黑色的乌鸦,冲着两人的面孔开始用鸟喙啄击。有更多的鸟儿参与到了攻击之中。
两人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仍然闭着眼睛拥吻着。
黑色的鸟群很快将两人的全身上下都覆盖住了。一团浓重的黑色影子裹在仓库的一角,不断的蠕动着。有红色自黑色影子的底部流了出来,蜿蜒过黑色的土地,流淌到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