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易手中的刀尖,快要触到头皮时,一直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关客,忽然痛苦的**了一声。这一声**,犹如在万籁俱寂的教堂之中,突然掉落了一枚绣花针。尽管声音不大,却骇得手术室内其余的人,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恐惧之色。
高易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他想,难道真的如同自己助手说的那样,手术台上的人还魂了?
关客的眉毛动了动,满脸都是痛苦之色。随着第一声疼痛**发出,他的身体也开始摆动,仿佛要摆脱什么的样子。
高易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了。他刚才的行为无异于杀死一个人,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杀人犯。名动全世界的诱惑,渐渐在他的心中隐去。他的良知又回到了身上。
高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关客痛苦的脸,终于醒悟道:“艹,没给他打麻醉剂!你们这些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麻醉剂去。”
原来,所有的人都以为,关客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在进入手术室前,连麻醉剂都没有给他打,就直接推了进去。现在,关客渐有苏醒的迹象,而他刚刚经过了一次全身骨头矫正的手术,当然会感到很痛。
医生们纷纷清醒过来,快速地离开了手术室。
切开关客的脑颅,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终究没有实施。在还没有人发现的时候,高易或许可以进行开颅手术,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一个人的生命和他个人的名誉成就之间,要让高易选择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前者。
会议厅内,有很多人提出,要打开关客的脑袋,仔细研究一番的想法。虽然他们的措辞很委婉,但仍然掩饰不住,其中自私的味道。高易冷冰冰的坐在院长的左手边,坚决反对开颅的做法。理由很简单,人已经快要康复了,再开颅,很有可能使患者的病情恶化。
提出开颅方案的医生们,用憎恨的目光望着高易。一个假惺惺的伪君子,装什么圣人!
高易毫不在乎他人的想法,目光毫不畏惧的与别人对视着。他的表情平静,目光淡然。所有与他目光相对的人,都忍不住别开了头去。
坐在首席的院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注视着监控器上的关客,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这都是医学史上的一次奇迹。身遭撞击,还患有不知名的恶性肿瘤,即使这样,竟然也能活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也很理解。好奇心是推动进步的源泉,你们想要一探究竟,找出病人活下来的原因,这本身无可厚非,但,”老人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才又继续说道:“我们最起码要尊重自己的职业道德。身为医生,治病救人永远要摆在第一位,随之而后的才是研究与学术报告,排在最后面的才是名誉与金钱。一个明显要好转的人,开颅意味着什么,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不要说那些天花乱坠的话,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谁是傻瓜。请你们把私心收一收,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我一直以为,每一个人的生命本来就是一个奇迹。我们救活一条性命,就是创造一个奇迹,我们救活无数条性命,就是创造无数个奇迹。还有什么,比创造奇迹,更充满挑战性?还有什么,比创造奇迹,更让人有成就感?”
老院长喝了一口杯里已经凉了的茶水,继续说道:“各位,我们都很忙,所以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他一指监视器上的关客,道:“至于他,大家就不要插手了。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奇迹的苏醒。散会。”说完,老院长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
高易站起身,跟在老院长的后面,心中感慨,怪不得兰亭医院的名声,要比平乐市内其他的医院都要响亮。有院长这样的大山在,兰亭医院想不当第一,都很难。
关客当然不知道,兰亭医院因为他,而难得的开了一场会议。当那辆红色的桑田车撞到自己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关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全身赤裸,漂浮在一处海面上。阳光温暖和煦,照在他的肌肤上。海水湛蓝,温度刚刚好,轻轻的托着他飘荡。周围看不见陆地,海与天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关客闭着眼睛,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一股暖流,从左手处不断升起,流经他的肩膀,脖颈,脑袋,然后调转头来,窜入右边的胳膊,手掌…暖流缓缓流淌,几乎将关客身上的所有血管都走了一遍,之后被吸入心脏中,消失不见。
温暖的海水浴,熨烫着关客的身心。他舒服地直欲**。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左手处的暖流不再有的时候,蓝天与大海同时消失不见。
窗外,阳光明媚,润可将窗帘拉开,让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关客躺在床上,还没有起来。他眯着眼睛,望着伸懒腰的润可,不由微微一笑。润可的半边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光。
润可没有转过身,只是慵懒地问道:“懒虫,还不起来!”
关客穿衣起床,也来到窗前,从身后环抱着润可的腰,轻轻地摇摆着。他的头埋在润可的秀发中,鼻子里全是芬芳的味道。“咱们去哪里吃饭?”关客轻轻的问。
润可轻轻微笑着,她甜美的笑容一度让关客怀疑着世界的真实性。“我给你做。”她说道。
关客微笑着说道:“好。”
窗外,有儿童在嬉戏。温暖的阳光下,童声无忌。一只气球飞起,上面还画着一个胖胖的笑脸。欢快的笑声伴着气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欢笑仿佛可以传染。关客听着窗外孩子们的笑声,就不自觉得一直保持着微笑。
润可的脸上也一直流露着微笑。她笑得很浅,只是嘴角微微弯起,但是她笑得很美,很真。
关客一直看着那张纯洁的笑脸,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一切变得支离破碎,窗外明亮的阳光不在,润可的身影也消失不见,明亮无尘的房间扭曲着,被什么东西扯入了虚无的黑暗中。
一个提着电锯的恶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锯齿在电力的带动下,已经看不清楚边缘,只听到马达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响着。恶魔伛偻着身子,发出邪恶的笑声,越走越进。
关客想要逃离,却惊恐得发现,全身根本动弹不得。他恐惧地望着恶魔越靠越近,到最后甚至能清晰的听到电流的声音。
恶魔嘿嘿笑着,缓缓将电锯靠在了他的腿上。皮肤撕裂开来,却没有血迹溅出。关客恐惧的睁着眼睛,望着自己腿上的皮肤裂开,接着是细白充满裂缝的骨头,被缓缓的切割开来。
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痛苦,直欲让关客尖叫出声,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也无法发出。他既不能逃离,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个恶魔,一点一点,锯开自己的腿骨。
恶魔拿着一截骨头,戛戛笑了两声。他的头上戴着一个船长帽,看不清楚样子。那个掩藏在帽子下的邪恶头颅,冲着骨头的断面,吹了两口气。一些白色的粉末,在黑暗中飘远。
关客以为自己会站立不住,从而摔倒在地,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即使被锯掉了一段腿骨,他也还是直直的站着的,仿佛是棵千年不老松。但是疼痛却一点不假,一丝不漏的传递在他的脑海中。
他想要长长嘶嚎一声,却不能够。痛苦,恐惧,尖叫全部堵在了他的胸膛中,折磨得他快要发了疯。
恶魔随手把一截腿骨往身后一扔,便开始挑选下一个目标。他来来回回的用电锯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决定再把右腿骨锯下。好事当然要成双。
关客就这样忍受着抽骨吸髓的痛苦,忍了很久。那个奇怪的看不清面貌的恶魔,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拆开他的身体,切断他的骨头,并把它们扔到了黑暗的深处,再也找不到了。
当恶魔把电锯对准他的脑袋,狞笑着就要下手的时候,关客终于奔溃了。强烈的恐惧与痛楚,使得那道忍耐的边界,如同松散的堤坝一样,被凶猛的洪水一冲即散。
关客在黑暗中,放声尖叫。这一次,喊声没有被堵在胸膛里。他第一次张开了嘴巴,并把声音呐喊了出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长长的呐喊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几欲震散这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恶魔在关客强烈的呐喊声中,颤抖着低伏着身子,抖个不停。他的电锯看不见了,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关客的呐喊没有停止。他的气息仿佛无穷无尽。
恶魔渐渐开始委顿,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黑,最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