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与痛的边缘(3)

她比安筱先到。

有经验的服务生一眼看出来她是新手,“给您来杯薄荷酒?很多女孩喜欢喝。”

她略微窘迫地点点头。女孩,多么美好的称呼!她觉得惭愧。

她不会喝酒。感觉安筱好久都没来到,而她不知不觉已把面前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安筱终于出现的时候,乔舒已经略有醉意。

安筱凝视着她,“你想怎么样?”

乔舒毫不犹豫地答:“一醉方休。”

安筱叫啤酒。

乔舒胆大地又喝两杯,酒意让她的意识模糊起来。

只听得安筱轻声询问:“为什么没有继续忍耐下去?”

乔舒咭咭笑,“早死早超生。”她微微眯缝起双眼,“他冷得像块冰,我怕总有一天会冻死。”

安筱不以为然,“你又不爱他。”

乔舒微笑,“我原来以为会有人用爱来哄我,用爱来争取我的爱。”她摸摸自己的脸,“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错了。这个人可能存在,但绝不是周臻书。”

她真的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温馨地拥抱过她,或者微笑地亲吻她的头发。他固然对她嘘寒问暖,但只不过出于礼貌。

她清晰记得,有一次,她跟着他一块去参加他表妹的婚礼,车子停在停车场,需得穿过马路才是酒店,恰巧人行红灯亮起,她停下脚步,却看到他已提前一步抢先越过马路,丝毫没意识到滚滚车流阻断了彼此。她被他抛在身后。

他即便不爱她,至少也可以怜惜她。

但他没有。

她伏在桌上,心中大恸。

有人近前来招呼,“安筱?”

朦胧中感觉到安筱站起来,声音里有一线惊喜,“呀,夏老师。”

乔舒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哪个夏老师啊?”

眼前的男人面目模糊,只听他笑着说:“早就不是老师了,千万别叫我老师,叫我名字吧。夏景生。”

乔舒喃喃重复道:“夏景生?”她笑起来,侧侧脑袋对安筱说,“安筱,我先回去了。我头疼。”

她摇晃着站起来。

安筱赶紧过来扶住她,“夏老师,啊,不,夏景生,我们先走一步了,有时间再聊。”

乔舒把头靠在她肩上。安筱边走边说:“这么巧,怎么就碰上了。”

乔舒昏头昏脑,无意识地问:“谁啊?”

安筱答:“夏景生啊。”

哦。

夏景生。

半夜里乔舒渴醒了。

安筱临走很体贴地亮着床头灯。灯下压着张纸条,是安筱的笔迹:其实买醉是至为愚蠢的一件事。看在你是我死党的面上,原谅且纵容你一次。下不为例。

乔舒撑着昏沉的额头笑。

她起身去倒水喝,在沙发上怔怔地坐了半晌,再无睡意,于是打开电脑给樊越发邮件,“第一天的生意不错,一个人有点吃力,申请增加人手。”

樊越的回复几分钟后来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无需请示申请。”

乔舒有点惊讶,这人难道不睡觉?这么想着,就发了疑问过去。

樊越答复:“我在英国,和中国有八小时时差。我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准备吃午饭。”

大约是酒意尚未完全褪去,乔舒突然有了倾诉的,“我今天遇上了两个男人。”

樊越发来一个问号,“?”

乔舒说:“一个是旧情人,一个是刚离婚二十天的前夫。”

樊越回:“哪一个令你更伤心?”

乔舒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说:“一个让我伤心,一个让我难过。”

樊越问:“伤心和难过有何区别?”

乔舒答不出来。

她点开电视剧看。

心里不是不悔恨的,怎么就让夏景生看到了失态的自己?

屈指算来,他们已经七年未见,没想到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就重逢了。她甚至没看清楚他的面孔,没能潇洒自如云淡风轻地跟他打声招呼,“嗨,你好。”

为这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重逢,她曾经无数次站在镜子前练习,轻描淡写的语气,礼貌疏离的微笑。

她发过誓,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要让他看到她活得有多好。

可是现在呢。

她懊悔得要吐血。

快天亮时她睡着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手机吵醒。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只是一串数字,表明这个来电属于陌生人。

但乔舒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是周臻书。离婚后她虽然在联系人列表里删去了他的电话号码,但那串数字,却是记得的。

犹豫半天,她才接起,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且客气,“你好。”

周臻书像是有点着急,“明天晚上,表舅妈来。你得陪我去接一下。就一晚上,她后天飞香港。”

乔舒拒绝,“你随便替我找个借口就好。”

周臻书说:“点名要见你。听说老太太还托她带东西来给你。非要亲自交给你。”

乔舒不快,“你爱找什么理由不行,我没义务奉陪。”

周臻书沉默一刻,突然说:“五千。”

乔舒愣了一下,“什么?”

周臻书说:“你只要露个面就行,五千,中午会打到你账上。”

乔舒明白过来,心头一阵恼怒,几乎就要发作,但一转念便答应下来,“一万。”

周臻书说:“好。”

挂上电话,乔舒忍不住在心里把他一阵好骂。不就有几个臭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种愤慨一直保持到上班时间。

今天是周末,十点刚过,商场就热闹起来。乔舒眼看这情形,又得忙累一天,赶紧抽个空去前台央人写了张招聘启事,蹬蹬地跑出商场外,直接贴在了广场的广告栏里;顺便拐进蒂丽雪斯,买了几个蛋糕。昨晚的那点酒味仍在胸腔翻涌,看来午餐她就只能倚仗这几个蛋糕打发了。

回到商场,专柜前已经有人在挑挑拣拣地查看商品了。乔舒赶紧迎上前去招呼,“您好……”

忙碌一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将近四点钟。

乔舒终于有空坐下来时,只觉得两腿发软,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几个蛋糕消灭干净,又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

心里也把自己好好地鄙视了一下,放着大好的周太太不做,非要闹什么意气,结果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一转念,立刻又狠狠地甩甩脑袋,努力把这想法抛诸脑后。再怎么,身体上的疲累,总比精神上受的折磨容易忍受吧。

突然有人怯怯地问:“请问,是这里招人吗?”

乔舒抬起头来。

一个瘦削的女孩子站在眼前,大约二十岁模样,眉目清秀,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

乔舒立刻对她心生好感。她最怕时下的一些年轻女孩,化着浓妆,吊着夸张的大耳环,低腰裤像是随时会掉到胯下来。

她热情地迎上去,“是啊是啊。”

四十分钟后,乔舒喜笑颜开地与女孩定下合同。底薪八百,每月完成销售定额的发放足额工资,超额完成部分按百分之八拿提成。

合同一签下来,乔舒立刻给安筱打电话,安筱直夸她做得不错,又说:“用金钱买点舒适是很应该的。照我看,从安全角度出发,你应该再多请一个人。计算一下,即便两个人的开支大约在三至四千之内,但你的销售额也相应提高很多。总的来说,你轻闲了,但拿的钱一样多。你看,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

乔舒有点好笑。一转眼,她竟然就成老板了。

但她接受了安筱的建议。傍晚六点,又一个寻找工作的女孩来到了专柜前,乔舒照例询问一下她的基本情况,很快再次签下合同。

两个女孩,一个姓韦,一个姓潘,都是从乡下进城来找工作的,对薪水的要求并不高。每个月至少拿八百块,工作环境又出乎意料的好,两个女孩已然兴奋不已。

小韦性子比较活泼,话比较多;而小潘则比较腼腆,但做起事来十分认真严谨。

乔舒很满意。

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她是这样鼓励她的员工的,“一句话,卖得越多,咱仨拿的钱就越多。所以,没有别的,就是加油!”

两个女孩很快与她熟络,至下班时分已然亲热地唤她舒舒姐。

乔舒有点怅然,她不过比她们年长几岁,就已经被烙上二手女人的印记。

回家路上她又打电话请教安筱,是否要弄个所谓的规章制度。

安筱为她指点迷津,“那是肯定的。但是连法律也不外乎人情,所以,关键的还是要笼络人心。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不要揪着不放。多施点小恩小惠,包你得到的回报超出预期。”最后又说,“等你赚了钱,我考虑收咨询费。”

乔舒笑着“呸”了一声。

公车在“夜色吧”停下,乔舒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服务生迎上来,她一眼认出是昨夜为她推荐薄荷酒的小弟,于是不等询问便说:“薄荷酒。”

男孩也认出她来,不由微微一笑。

她小坐一会儿,喝光杯中酒,默默回家。

洗澡的时候听到手机响。

出来时发现有四个未接电话。不熟悉的一串数字,她有些疑惑,但无心回拨。

不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来。

仍然是那个号码。

乔舒好奇,“你好,哪位?”

谁这么着急地找她?印象里乔舒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焦急地寻找过。

“你好!”那头说。

乔舒的心怦地一跳。

那头不说话,像在等她回答。乔舒微微闭一闭眼,冷静质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那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离婚了?”

乔舒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你看,她丝毫无法做到轻描淡写。

那头很肯定地说:“你的幸福与否,确实与我有关。我对我自己说过,如果我们再次重逢,那就是老天赐予我们的缘分。”

乔舒憎厌道:“真不愧是学汉语言文学出身的,只是千万别来恶心我。”

那头轻轻叹息:“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当年真有苦衷。”

乔舒喝道:“有苦衷去跟你妈说,别来烦我!”

她几乎要痛恨自己,竟然听他啰嗦半天。

她曾经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夏景生。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校园的桂花树。她曾经趁着清冷月光,在树桠上用裁纸刀刻他的名字:夏景生。

有多年轻就有多勇敢。她主动接近他,寻找一切借口去找他。他对她的态度暧昧未明。

一直到她把他拦截在办公室里,主动扑过去吻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如果要拒绝我,现在就把我推开。我保证,从此以后不会再来烦你。”

他微微犹豫,拥抱住她。

她欢喜得落泪。

太年轻,所以天真幼稚,以为爱就是一切。他比她年长近十岁,有什么打紧?他有端庄贤淑的妻,那又怎么样?她只爱他!

他上大课,她坐在下面频频给他发短信,“你笑起来好性感”,“哎哟,我警告你,不许对那些女生太亲切”,“你的小眼睛好迷人”,“我想咬你一口”……

他为此恨恨地骂她:“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嘻嘻笑,当作至高赞美。

他喜欢写信给她,用小小便签。有时候仅有三个字“我爱你”。更多的是闲言碎语,“桂花树开了,昨夜里一场风雨,落了一地,满屋尽是芬芳,像你的味道”。

宿舍里的姐妹都知道她恋爱了。因为恋爱她变得漂亮了,好像连胸部都丰满许多。

她准备好了,早早就准备好了。

被他拥抱,被他亲吻,与他耳鬓厮磨。

那时候的乔楠已经开始挣钱,动不动会塞给她一点。她全拿来买了衣服,还买过一种据说可以让罩杯升级的内衣。

她在他面前花枝招展,等待他像狼一样把她扑倒。

多么愚蠢的青春。

乔舒叹息一声,不愿意再想下去。

数到第一千只羊,她睡着了。

第二天起晚了,到商场时已经快十点。只见专柜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孩一人在整理商品,另一人在对顾客温言软语地游说着。顾客稍显瘦削,小韦竭力让她相信—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会有。

顾客终于心动,走进试衣间。

乔舒很满意,掉头又下楼去,到肯德基里买了一盒蛋塔拿到柜台来。

客人一口气买下三款,满意而去。

乔舒笑眯眯地招呼两位女孩,“来来来,吃点东西再说。”

小潘有点不好意思,“舒舒姐,不瞒你说,我还从来没吃过肯德基,太贵了,不舍得。”

乔舒头一扬,豪爽地说:“没关系,以后天天可以吃。”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嗞嗞笑着。

乔舒抬脚去别的柜台串门。

江敏正忙,偷闲对乔舒说:“原来是你自己的生意啊,还以为你也是帮人家做的。真好!我要是有钱了,也自己做。”

乔舒赶紧点头,“放心放心,你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你舒舒姐不同,都老了。”

江敏匆匆一笑,“你哪儿老了。嘘,我先忙了。待会儿再聊。”

乔舒识趣地转身走,突然身后有人说:“这么闲,不如去做个头发吧。”

乔舒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是周臻书。

乔舒眨眨眼睛,“你朋友又来买内衣?啧啧啧,也是,身材好嘛,是得好好保养。是不是穿一件丢一件?”

周臻书凝视着她,“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刻薄。”

乔舒迅速答道:“装的,累得半死,你一直没看出来?”

周臻书转过话题,“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乔舒微笑,“周总,现在离晚上还很遥远。”她疑惑地看着他,“你特意来找我?”她东张西望,“不是吧,周总的时间那么宝贵。”

周臻书皱皱眉,“舅妈提前坐了早班车,下午三点到。”

乔舒扬扬眉,“那又怎么样?我只答应了晚上露面。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周臻书眼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乔舒!”

乔舒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怎么样?”

周臻书努力忍耐着,“再加五千。”

乔舒展颜笑道:“周总真大方。”

她上前去嘱咐小韦,“我今天有事。这儿可全靠你们俩了。”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答:“放心啦,舒舒姐。”

乔舒这才回过头,“走吧,周总。”

两人一齐踏上电梯,一左一右,中间空出一个人的距离。乔舒嘴角不觉地又冷笑起来。是了,这就是她和周臻书,明明是一对要相携一生的夫妻,彼此间却永远像是横亘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每一次午夜梦醒,她在床这边,他在床那边。那距离,在黑夜里不动声色却让人难过莫名。

突然听到周臻书说:“做什么不好要来做这个?”

乔舒露齿一笑,“与周总你有什么关系?”

从前她对他总有一点期盼,因此从未恣意放肆。现在两人没了关系,她倒真正放松起来。她实在不该埋怨他,毕竟这场婚姻,你情我愿,他并没有勉强她。但她心底总觉愤懑,无论如何,自己如今失婚人的身份,总是拜他所赐。

她坐到车里,他突然趋身来帮她系安全带。

她吃了一惊。

他身上自有股清冽的香味,她记得他的习惯,从不用香水,只用某个其实并不太盛名的牌子的薄荷香浴液。

这种熟悉的香味差点让乔舒乱了阵脚。他浓密的发轻轻刮过她耳际,她突然绝望地想拥抱他一下。

周臻书很快直起身子,启动车子。

他带她去“金剪刀”。

这家店颇有点名副其实的味道,据说一把剪刀价值数百上千只是常事。乔舒至讨厌这种矫情的奢华调调,于是低声咕哝了一句,“钱多的烧的。”

周臻书看了她一眼,“下车吧。”

她随着他走进店里去。

年轻的美发师迎上前来,周臻书轻描淡写,“把她弄漂亮点。”

美发师是个年轻小弟,屁股后兜挂着个工具包,他拉开椅子,冲乔舒礼貌一笑,“美女,请坐。”

乔舒看着美发师额前几乎遮住了眼睛的厚重刘海,恨不得伸出手去帮他捋一把。“简单修点儿就好。”她叮嘱说。

美发师又是微微一笑,“好。”

结果这么一简单的修剪,足足花去一个多小时,然后,冲洗,保养,又顺手帮她修了眉。乔舒坐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偷眼看周臻书,从始至终他都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翻看书报架上的报刊杂志。

乔舒不禁有些气馁,当她还是他的人时,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假如曾经有过,哪怕仅只一瞬,也许她就下不了离婚的决心了。

美发师搁下剪子,双手扶住她的脑袋,微笑询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她虽然看不太上这小子,但显然手艺确实不错。镜中的乔舒像有些什么不同了,有些妩媚,有些天真,有些从未觉察的美貌。

乔舒在镜中还看到了周臻书。不知道是不是镜面上突然沾染了些许雾气,周臻书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站起来,“走吧!”

他率先走出门去。

乔舒掏出手机瞥一眼,说:“周总,已经一点钟了。”

周臻书看也不看她,手一扬,打开车门,“上车吧,先带你去吃饭。”

她顺从地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很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说真的,何必呢。你要是坚持不叫我出现,又能怎么样。你又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周臻书答:“我喜欢。”

他拧开音乐,说:“你以前没这么多话。”

乔舒很正经地答:“那是因为你不肯跟我说,我总不能对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吧,连石头都会以为我神经病。”

周臻书皱起眉头,“我有那么糟糕吗?”

乔舒轻哼一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伸手指向前方,“前面路口右转,周记狗肉店。”

周臻书瞥她一眼,“狗肉容易上火。”

乔舒道:“喜欢就好,上火不上火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吃几颗清火片。我可不陪你去什么假模假样的西餐厅,要是周总您不乐意的话,让咱下车好了。”

周臻书不再哼声,方向右转。

车子在周记狗肉店前停下。

乔舒说:“好歹也夫妻一场,以后若有人问起来,你前妻爱吃些什么,你也好有个回答。我爱吃狗肉,周总,请记牢了。总不成同床共枕一年半,连我爱吃些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没啥,但我可就太没面子了。”

周臻书显然有些不快,“你对我好像诸多不满?”

乔舒说:“那是自然,不然也不会要离婚。”

周臻书轻哼一声。

乔舒接着说:“不以为然了吧。你乔舒要离婚,可知道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嫁给我。对不住,那是别的女人,不是我乔舒!”

周臻书终于被激怒,略微提高声线,“你到底要不要吃饭?不是说饿吗?饿还有力气说这么多!”

他先下车去,把车门狠狠摔上。

乔舒又是暗暗一惊,印象里他好像没对她发过脾气。他即使对她再有不满,也只会用那种轻淡的眼神看她一眼,轻淡地说上一两句云淡风轻的话。

他不知道她有多憎恨他那种神态和语气。

店里很是嘈杂。店子名气大,但装修却很是粗糙。他们俩面对面地端坐着,小小火锅端上来,炉子怎么也点不着。乔舒心急,使劲打开关,又转头问他:“有没有火机?”

周臻书拿出火机,乔舒“砰”地就燃上,凑到炉子上。燃气接触到火苗,发出“嘭”的一声响,火苗立刻窜得老高,差点就烧着乔舒的衬衣袖口。乔舒还没反应过来,周臻书眼疾手快,已经一把扯开她,喝道:“让服务生来!你等一会儿会死啊!”

乔舒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看到周臻书生气骂人,不觉觉得稀罕,“啊哟,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周臻书转瞬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坐到我旁边来吧。”

乔舒立刻拒绝,“NO。我们的关系不至于这么亲密吧。”

以前你怎么没这么说过?

乔舒觉得不爽,她几乎发怒般地狂吃肉,吃了半天才发觉不对,“你怎么不吃?”

“你这么能吃,怎么这么瘦?”周臻书反问。

乔舒酸溜溜地说:“当然。哪里比得上你的新欢,36D,完美身材。美死你。”

周臻书愣了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舒甩了筷子,“心情不好,不吃了,走了。”果真站起来就走。

乔舒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周臻书才出了店门。上了车,乔舒便闭上了双眼,周臻书像是有点不高兴,什么话也没说。是的,他没见过这么任性妄为的乔舒,所以,很不习惯。是啊,从前的乔舒多懂事,多懂礼貌多有分寸啊!什么时候做过摔东西说走人就走人的事。乔舒快意地想,无论如何,今天总算是由着性子出了口恶气。

午后的阳光很是耀眼,纵然闭着眼睛,乔舒也不禁皱着眉。突然间感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手臂,睁眼一看,周臻书递过来一副太阳镜。

乔舒问:“这是哪位美女戴过的?”

周臻书答:“我的。”

乔舒满意地把太阳镜戴上,“那还差不多。我睡一下哦,到了你叫我。”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快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在和周臻书争吵,她揪着周臻书理论着什么,周臻书只冷淡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她气得飙泪。

这么一恼怒着,人突然惊醒过来。车子里很安静,要很仔细地聆听,才能听清那音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周臻书像是很喜欢钢琴曲,无数次乔舒站在书房门边,可以听到门内隐隐传出的CD声。

周臻书并不在车里。乔舒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车站,周臻书就站在车外,正在打电话。

乔舒赶紧下车。周臻书看到了她,挂断电话,“早班车不知为何没发,舅妈改乘坐下一趟。咱们到里边去等吧。”

乔舒一听,不禁埋怨道:“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乔舒忍不住发牢骚,“要加钱!”

周臻书看她一眼,“这么爱钱?”

乔舒说:“以后请别再问穷人这种无聊的问题。”

周臻书轻扬嘴角,“离婚时怎么不问我要点儿?”

乔舒说:“后悔了。”

五点整。舅妈大人终于抵达。这位老太太年轻时尚得让人吃惊,碎花小圆领套裙,颈上还系条丝巾,脚踏一双淡粉色的平底鞋,化着淡妆,口红却鲜艳无比。

乔舒低声询问:“你确定这真是来自你乡下老家的舅妈?”

周臻书假装没听见,迎上前去,“舅妈!”

他们俩拥抱在一起。

然后,舅妈又欲来拥抱乔舒,乔舒赶紧先伸出手,“你好,舅妈!”

舅妈细细打量她两眼,“嗯,人长得是不错,就是打扮得太朴素了点。孩子啊,做女人的,一定要懂得爱自己,打扮自己,这样才能把男人吸得牢牢的。再说了,你帮他省钱,他还不知拿给别的什么女人用呢。”

咦,这舅妈这么自来熟。

乔舒顿时来了精神,“可不是,上次我有朋友说臻书带着别的女人去买内衣,一买就是一两千!舅妈,你说,买内衣就这么着了,还不定胡买了别的什么呢。”

舅妈皱起眉来,“臻书!”

周臻书哭笑不得,赶紧说:“哪有的事,是乔舒的朋友看错人了,那根本就不是我周臻书。”他挽住老太太的手,“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老太太缓和了面孔,“不是你就好,不然看我不收拾你!你结婚的时候舅妈要带孩子,也没法来,真是对不住乔舒了。你呀,你可得对乔舒好点儿。老婆娶来是要疼的,懂不懂?”

周臻书赔着笑,“懂懂懂。”

乔舒看他一眼,这人,倒没想到,对老人家还是挺将就的。

老太太又说:“晚上我从来不吃饭,带我去哪儿吃点水果拼盘就可以了。”握住乔舒的手嘱咐,“记住啊,女人的晚餐,一定要克制,少食肉少食米饭,保持身材是王道啊。”

乔舒衷心钦佩她,她比生活在大都市的乔舒更时髦更谙生活真谛。

因为她,乔舒和周臻书之间的气氛显得亲近了许多。晚餐,游车河,几乎让乔舒误以为,他们是真的一家人。

临告别,舅妈把一个玉镯子套到乔舒手腕上,“好孩子,要相亲相爱哦。”

乔舒差点落泪。

周臻书送她回家。夜极深了,乔舒看着流离的车窗外,这城市的繁华喧嚣,像是那么远,又那么近。灯火摇曳闪躲,乔舒突然觉得悲伤难抑。

恍惚间,听到周臻书问:“到底为了什么要离婚?”

乔舒微笑起来,良久才轻声作答:“因为不能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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