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选择必然(1)

谈到“必然”,人们总是会僵化地理解这个概念,不能看到它在历史长河中掺杂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偶然性、适应性。

从可视电话这个例子开始,凯文·凯利识别出“必然”的两种含义:一种是指某个发明必然对应一种实物存在,“它迟早会被某个疯狂爱好发明的人竭尽所能拼凑出来”;另一种“更具实质性的意义,是一定程度的共识和生命力”。

从宏观来看,过去数千年的科技发展,“预定着未来的科技进程”。现代铁路的轨距是4英尺8.5英寸,这个尺寸从何而来?还有火箭的直径,大约也不超过这个数字太多,这又是为何?如果你知道罗马帝国时期修筑的罗马大道的宽度,是由驾驭战车的两匹战马的宽度决定的,就会对这句话报以会心的微笑:“世界上最先进的交通体系的一个重要参数,2000年前就已经由两匹马的屁股宽度决定了。”

从微观来看,科技发明似乎充满了变数、不确定性和偶然性。“重新发明轮子”的事情并不稀奇,一些聪明的发明因为时机尚不成熟尘封数年,也比比皆是。

但是,整体看来,科技发展的方向性势不可当。凯文·凯利将此概括为“科技的三元力量”。

首要的推动力是预定式的发展,即“科技自身的需求”,其次是科技史的影响,最后是人类社会在开发技术元素或确定选择时的集体自由意志。

前两种分别显示了技术元素内在的、规律性的、符合物理化学定律的发展态势,以及历史长河的进化作用。这与生物进化的历程较为类似,即内在的进化驱动力,“意外事件和偶然机会引导进化过程百转千回”。

但是第三种力量更加值得关注。这种“集体自由意志”意味着技术元素的进化历程,与人的进化历程交织、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用心理学家谢里·特尔克的话说,“科技是人类的‘第二自我’”。

作为第一章“我的疑惑”的回应,凯文·凯利认为,“技术元素在我们心目中激起的矛盾归因于我们拒绝接受自己的本性——事实是我们与自己制造的机器连为一体”。

作者对自己的疑惑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对人类而言,担忧是否应该拥抱科技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我们已经不只拥抱,而是与它共进退”。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做到“共进退”?或者说,要想与科技为友,除了坚信科技进步这一趋势,拥抱它之外,人还能做什么?这是接下来三章要回答的问题。

我曾亲眼目睹科技的未来命运。1964年,当时还是个天真孩子的我目瞪口呆地参观了纽约万国博览会。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当时展出的未来必然出现的事物。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展台放置了一部正在工作的可视电话。视频电话的想法100年来在科幻小说里反复出现,成为预言式预测的典型案例。现在,这里有一台投入实际应用的可视电话。尽管我可以看见,但没能使用。不过,《大众科学》和其他杂志刊载了这种电话的照片,展现它如何为我们的单调生活增添情趣。我们都期望某天它能够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嗯,45年后的一天,我正在使用1964年人们预测的那种样式的可视电话。当时妻子和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中,靠近一台弧形白色显示器,上面正显示女儿在上海的动态图像,这是旧杂志上全家老小围绕可视电话的插图的真实再现。女儿从中国通过屏幕看到我们,大家闲聊家庭琐事。除了下面这三个重要方面,我们的视频电话可以说完全符合所有人想象中的模样:该设备不完全是电话,它是家中的苹果电脑和女儿的笔记本电脑;电话免费(通过Skype,而不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尽管可视电话实用性完美并且免费,但它还未普及——甚至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因此,与早期的未来愿景不同,所谓必然出现的可视电话并没有成为现代通信的标准工具。

那么,可视电话属于必然物吗?“必然”这个词用于科技时,具有两种意义。其一,一项发明必须有一件实物存在。从这个意义说,一切可行的技术都具有必然性,因为它迟早将被某个疯狂爱好发明的人竭尽所能拼凑出来。喷气背包、水下住所、夜光猫和遗忘药丸——在时间的帮助下,所有发明的样机或演示版必然将被召唤出来。而且由于同步发明是常态,而不是例外,任何可行的发明都将出现多次。但是被广泛采用的发明很少,其中大多数不能很好地工作。或者,更常见的是,它们可以工作,但不能满足要求。因此,从这个无足轻重的意义上看,所有技术都是必然的。时间倒回,它还会被再次发明出来。

其二,“必然”一词更具实质性的意义是一定程度的共识和生命力。一项技术被使用后必须在技术元素中流行开来,或者至少在科技领域的某个部分流行。但必然性的含义不只是普遍性,它必须保持强大的动力,超越数十亿人的自由选择实现自我确定,不能被社会上的简单奇想左右。

不同时代、不同经济制度中的人曾多次想象可视电话的样式,构思了足够的细节。人们的确希望它能成为现实。1878年,就在电话申请专利两年后,一位画家草绘了想象中的可视电话。1938年德国邮政部门展示了一系列工作样机。1964年万国博览会结束后,纽约城街头的公共电话亭安装了被称为皮克风的商务版可视电话,但是10年后因为人们兴趣不大,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停止了该产品的生产。在皮克风的鼎盛时期,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看好它的前景,但也只有500名左右的购买者。有人可能认为,与其说可视电话是必然进步,不如说这项发明在努力避免被人们抛弃的必然命运。

然而今天它回来了。也许经过50年它的必然性提高了,也许当时它出现得太早,缺乏必要的支撑技术,社会动力也不成熟。在这方面,早期的重复尝试可以被视为必然性的证据和持续的催生过程。也许它仍然待产。可能存在待开发的其他创新技术,可以使视频电话更加普及。这就需要创新手段,引导对话人凝视你的双眼而不是角度偏离的摄像头,以及创新方法,使屏幕在对话中的某一方说话时切换到相应视角。

可视电话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证明了两个论点:(1)过去它显然必然出现;(2)现在它显然不一定必然出现。这就引出了下面的问题:任何技术是否凭借自身惯性艰难发展——按照技术评论家兰登·温纳(LangdonWinner)的话来说,就是成为“自我推进、自我维持、必不可少的流体”?或者,我们有明确的自由意志选择技术变革的序列,也就是说,我们(个人或集体)决定成为每一步变革的推动者吗?

我想作个类比。

你是谁,这在某种程度上由你的基因决定。科学家每天要鉴定构成人类特性代码的新基因,揭开遗传“软件”驱动身体和大脑的方法。我们现在知道,痴迷、野心、风险偏好、羞怯和其他许多行为包含强大的基因因素。同时,“你是谁”显然受到生活环境和成长过程的影响。科学揭示了更多的证据,表明我们的家庭、同龄人和文化背景如何塑造我们的人格。他人对我们的看法具有极大的影响力。此外,最近关于环境因素可能影响基因的证据越来越多,因此从最深刻的意义上说,这两个因素是关联因素——它们相互影响。环境(例如你的食物)可以影响基因代码,而基因代码将引导人们进入某种环境,这使得两种影响力难以分开。

最后,从最广泛的内涵——性格、思想以及如何生活——来看,身份还是由选择决定的。你的生活方式有极大一部分是被强加的,不受你控制,但是你拥有对这些强加部分进行选择的巨大而重要的自由。你的生活受制于基因和环境,但最终取决于你。你可以决定是否在审讯中说实话,即使你有说谎的基因或家族习性;你可以决定是否冒险与陌生人交友,尽管有羞怯基因或受到此种文化偏见的影响;你可以决定抛开自身的固有倾向或先天条件。你的自由远非全部。能否成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不是你个人的选择(虽然基因和成长过程发挥了很大作用),但是你可以选择比过去跑得更快。遗传和家庭及学校的教育从外部限制了你的智商、仁厚品德或卑劣性格,而你可以决定今天是否应该比昨天更加智慧、更加仁慈或更加卑鄙。也许你的身体和大脑想变得懒惰、粗心大意或者富有想象力,但是由你来选择这些品性发展到什么程度(即使你并非性格果断的人)。

说来有趣,这些由我们自己自由选择的特性正是其他人对我们的印象。我们如何在由出身和背景搭建的大牢笼里处理生活中大量的现实选择,决定了我们是谁。这是在我们离开人世后他人对我们评论的内容。不是我们的先天条件,而是我们的选择。

科技同样如此。技术元素一定程度上是由其内在本质——这是本书更高层次的主题——预先决定的。基因推动人类成长的必然过程,从受精卵开始,发育为胚胎,然后变成胎儿,接下来是婴儿、蹒跚学步的幼童、儿童、青少年,这也是技术元素在各发展阶段表现出来的最长远趋势。

在生活中,成为青少年是无可选择的。体内将分泌奇特的激素,身体和大脑一定会发生变化。文明遵循类似的发展路径,但是其主要过程不那么确定,因为我们亲眼见过的文明比见过的人更少。不过我们能够发现必然出现的排序:一个社会首先必须控制火,然后掌握金属加工,接下来学会发电,最后建立全球通信网络。也许对于序列真正包含什么内容还有争议,可是的确存在一个序列。

同时,历史也有重要影响。各种技术系统获得自身的动力,发展得如此复杂,自聚集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它们相互间构成了交叉环境。汽车的辅助基础设施范围非常广泛,在经历一个世纪的扩张后,现在已影响到交通工具之外的技术。例如,作为公路体系配套设施的空调系统的发明推动了亚热带地区城郊的发展。廉价空调的发明改变了美国南部和东南部的风景。如果空调被无汽车社会采用,结果会有所不同,尽管空调系统的技术动力和内在特性不变。所以,技术元素每一次新发展都取决于已有技术在历史上的应用先例。在生物领域,这种效用被称为共同进化,指的是一种物种的“环境”是其他所有与之互动的物种构成的生态系统,它们全部处于不断变化中。举例来说,猎物和捕食者一起进化,同时相互使对方进化,犹如永不停息的军备竞赛。宿主和寄生虫在互相尝试击败对方的过程中,组合为二重唱。生态系统与新物种构成了适应与反适应的变动关系。

在必然性力量构筑的边界内部,我们的选择产生这样的结果:它们长期获取动力,最终这些偶然事件升华为科技规律,其未来形态几乎不可改变。有这样一个基本属实的老故事,是关于早期选择的长期结果的:罗马的普通运货马车宽度与罗马帝国战车匹配,因为这样更容易跟随战车在道路上碾压出的车辙。战车的尺寸不小于两匹高大战马的宽度,换算成英制单位为4英尺8.5英寸。纵贯庞大罗马帝国的道路都是按照这个特定尺寸修建的。罗马军团**不列颠岛时,建造了4英尺8.5英寸宽的帝国大道。英国人开始修建索道时,采用的是同样的宽度,以便相同的四轮马车派上用场。而当他们开始修建铁路用于无马火车厢行驶时,铁轨的宽度自然也是4英尺8.5英寸。英伦三岛的劳工移民在美国修建首条铁路时,使用的是相同的工具和模具。现在发展至美国航天飞机,它的零部件产自全美各地,最后在佛罗里达州组装。因为发射端的两台大型固体燃料火箭发动机通过铁路从犹他州运来,这条线路要穿越一条比标准铁轨略宽一点的隧道,火箭本体直径不能超出4英尺8.5英寸太多。用诙谐的话总结就是:“于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交通体系的一个重要设计参数2000年前就已经由两匹马的屁股宽度决定了。”长期以来,科技多多少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约束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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