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你是清楚她想自杀的,是吗?”
客厅里,就在小乌丸将要离开的时候,鸠山惠子再一次开口了。
此时的房间里,鸠山惠子和男孩两人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鸠山惠子转过头看着神色平静的男孩。
而小乌丸则站在靠近房门的位置,在听到鸠山惠子这句话后,她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二人。
在这一刻,她心里刚刚才消散的那股不安,再一次极速飙升。
“嗯。”
男孩没有任何隐瞒,点了下头,随后又补充道:
“她那只茶杯的边缘沾着些许粉末状的颗粒,可在她倒茶的地方,我并没有看到任何能与那些粉末相匹配的调味品。
只能推测,她是在知道我要再过来询问她案件情况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在身上备好了毒药,趁着之前起身去倒茶的功夫,将毒药下到了自己的茶杯里。”
鸠山惠子闻言,缓缓移开了视线,她再次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穿着歧头袜的脚尖。
“你既然已经清楚,为什么不去阻止她?”
洼井路子并非是倒了茶就直接一口喝下,她在将茶端过来后,一直到她真正拿起茶杯喝下这杯掺了毒药的茶水时,已经察觉到异常的男孩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阻止她,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就这么目视着洼井路子饮下这杯毒茶。
鸠山惠子自认不是一个妇人之仁的人,但她依然不认可男孩的这番做法。
确实,洼井路子连杀数人,罪劣深重,她最后将自己毒杀,对普通的大众而言,也只会说一句活该,罪有应得。
但是,警察是不一样的。
身为警察,哪怕是面对再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能做出这种以个人内心的喜好和偏向,来唆使或者推动罪犯自我毁灭的行为。
这种心态,是警察的大忌。
因为人心都是会麻木的,尤其是对经常处理各类重刑案件,和各种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的男孩而言。
今日你可以不将罪犯的命当做是人命,告诉自己这是她罪有应得,并对此心安理得。
明日,或许伱就可能在某些极端场合下,也不把其他人质的命当做是人命,逐渐变成一台只为了能达成自己任务指标而行动的冷血机器。
人命是不能用数量或者价值的多少去权衡的,因为一旦你心里做出了这种权衡,并将之形成习惯,你的人性就变了。
这种心理上的麻木,这种内心的缺口,会随着人一次次地突破自己的底线,一次次的麻木而被逐渐放大。
这是鸠山惠子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她想自杀,我察觉到了,这是她内心的强烈渴望,因此,我也不想再去阻止她。”男孩如实回道。
他给出了鸠山惠子预料之中,却又是她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自从几年前白河阿姨遇害后,鸠山惠子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男孩身上那些负面的变化。
而在今天目睹着男孩坐视洼井路子自杀的这一刻,鸠山惠子内心的这种担忧,更是达到了一种极点。
一种连男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变化,正在他的身上悄然发生着。
诚然,男孩确实很在意自己身边的人,会为她们而急切,为她们感到担心和忧虑。
但除此之外呢?
在除了自己身边人之外的所有人,男孩都表现出了“一视同仁”的冷漠,他对他们的生命毫不在意。
男孩今天坐视洼井路子的自杀,就是这一情况最明显的体现。
因为她自己有这种强烈的欲望,所以我就不去阻止。是的,这看似是男孩在尊重洼井路子的选择,但其本质上,是男孩对洼井路子这一类与他无关的人的生命的漠视。
如果将今天的洼井路子换作是鸠山惠子,或者是换作小乌丸,那男孩还能这么平静地“尊重”她们的选择吗?
绝对不会。
不但如此,男孩还会拼尽全力去阻止。
鸠山惠子对此无比确信。
然而,男孩对此毫无察觉,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行为的问题究竟是在哪里。
他只觉得,是自己尊重了洼井路子的选择,让她能够拥有一个她自己所期盼的结局。
几年前被埋下的那颗地雷,终于在今天头一次显露出了它的威力。
四年多前,在白河阿姨遇害之后,男孩以极快的速度从悲痛中恢复,仿佛已经彻底振作了起来。
但只有深知男孩性格的鸠山惠子清楚,这一切根本就没有过去,男孩只是将这颗地雷深埋了起来,在外人所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酝酿着。
也因此自那之后,鸠山惠子和男孩几乎寸步不离。
她不顾自己逐渐下滑的身体状况,和他一起去各个案发现场调查,和他一起去大学里上课。
在小乌丸重新回来日本之后,她甚至还刻意引导着这个乐观单纯又充满活力的少女,为她和男孩之间搭建起良好的朋友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鸠山惠子逐渐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再支撑她时时刻刻都陪在男孩身边,所以她需要找一个同样合适的人来,在她无能为力的时候,替她继续影响着男孩,在足够长的时间中,潜移默化地将男孩深埋在内心的那颗地雷排除。
鸠山惠子相信这是最合适的做法,只是需要时间。
当然,她或许也可以用另外一个更快更直接的方法。
她完全可以将自己当作“枷锁”,以此来强行改变……和束缚住男孩。
鸠山惠子自然清楚,自己在男孩心中有着多么特别的位置。
她也清楚,只要自己开口,只要自己说出——
“小清,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正直的好警察。
我希望你能在乎每一个人的性命,无论那个人和你的关系如何,无论那个人的身份是罪犯、人质还是无辜民众,我都希望你以后能一视同仁地对待他们。”
只要她这句话说出口,像今天洼井路子这样的事情,男孩以后就绝对不会再做。
可是这样,男孩藏在内心的那颗地雷,就真的没有了吗?
用“枷锁”去束缚男孩,还是将自己作为“枷锁”,这种行为既狡猾又卑鄙。
鸠山惠子宁愿用更长的时间,去缓慢地消除男孩内心的负面。
她的时间还够。
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卑鄙的行为的……
绝对不会。